晨雾漫过雕花窗棂时，玉无瑕正踮脚够窗台上的青瓷药罐。她穿一身月白粗布衫，袖口挽到肘弯，腕间系着沐雪前日解下的红绳——那是她亲手从沐雪腕上褪下的，说"留个念想"。
"阿无，药要凉了。"里间传来沙哑的呼唤。
玉无瑕手一抖，药罐差点摔了。她慌忙转身，看见沐雪倚在床头，苍白的脸上浮着层薄汗。她发间的珠钗歪了，露出耳后那朵淡粉的梅印，像朵开败的花。
"我来。"玉无瑕放下药罐，伸手要扶她坐起。沐雪却反手攥住她的手腕，力道轻得像片羽毛："我自己来。"
玉无瑕这才注意到，沐雪的手指虽瘦，却仍带着习武人的茧。她想起三日前在暗巷，这双手曾握着凝霜剑斩落七煞卫的判官笔，此刻却连端药碗都发颤。
"小姐..."她声音发涩。
"叫我雪儿。"沐雪笑了笑，眼尾的细纹里还沾着药渍，"阿萝说，你从前总这么唤她。"
玉无瑕的手指蜷进掌心。她确实总唤沐天娇"小姐"——二十年前，那个雪夜，她抱着襁褓中的沐雪躲在柴房，听见外头官兵喊"沐天娇小姐"，便跟着学了。后来沐雪被送到武当，她也被卖进窑子，再没机会这么唤人了。
"雪儿。"她试探着重复，"药要凉了。"
沐雪接过药碗，抿了一口，眉头立刻皱成川字："好苦。"
玉无瑕慌忙去拿蜜饯："我让厨房炖了蜜枣..."
"不用。"沐雪摆摆手，"苦了好。"她望着窗外的晨雾，声音轻得像叹息，"我娘说，良药苦口。"
玉无瑕的心尖被扎了下。她想起沐天娇的牌位前，那碗永远温着的蜜枣羹——原来沐雪记着这些。
"我来给你擦脸。"她拧了帕子，沾了温水，"前日铁将军送来的玫瑰露，我兑了点温水..."
帕子覆上沐雪的脸时，她轻颤了一下。玉无瑕的动作顿住，看见她眼角滑下泪，洇湿了帕子："阿萝...她哭了。"
"阿萝姑娘在厨房。"玉无瑕放轻声音，"她熬了粥，说等您醒了..."
"她不该哭。"沐雪扯下帕子，指腹抹过眼角，"是我连累她。"
玉无瑕突然跪坐在床沿："小姐，不是这样的。"她握住沐雪的手，"那日在暗巷，是您救了我。您说我娘当年救过您娘，所以我们...我们是亲人。"
沐雪的手指微微蜷起。她想起幼时在武当，阿萝总说"小姐是天上的云，我是地上的草"，可此刻这株"草"，却比云更让人安心。
"阿萝..."她低唤，"她还好吗？"
"好。"玉无瑕笑了，"我把您的凝霜剑给她看了，她摸了又摸，说'这剑该跟着小姐'。"她从袖中取出个布包，"这是她连夜给您绣的剑穗，说...说红绸太招摇，换素色的。"
布包打开，是截月白的剑穗，绣着并蒂莲——与阿萝腕间的帕子，小手冰梁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与绿衣姨母的汗巾，绣纹竟如出一辙。
沐雪的眼眶红了。她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："雪儿，有些缘分，是血脉里带的。"原来阿萝、绿衣、玉无瑕...她们都是被这血脉牵连的人。
"喝药吧。"玉无瑕重新端起药碗，"喝完我给您揉肩。"
沐雪接过碗，这次没再推拒。药汁顺着喉咙滑下，苦得她皱眉，可心里却泛着甜——这是她二十年来，第一次喝到带着"家"味道的药。
"阿无。"她突然唤道。
"嗯？"
"你...为何留下？"
玉无瑕的手顿了顿。她望着窗外飘起的晨雾，轻声道："那天在码头，您说'跟我走'。"她转头，眼睛亮得像星子，"您说'我带你回家'。"
沐雪的心猛地一跳。她记起来了——昏迷前，她确实说过这句话。那时她浑身是血，却还是伸手拽住了玉无瑕。
"家..."她重复着，"我们的家，在武当。"
玉无瑕用力点头："对，武当。等您好了，我们去武当看阿萝，去看柳姐姐，去看..."
"去看我娘的牌位。"沐雪替她说完，"她埋在后山，墓碑上只刻了'沐氏'。"
玉无瑕的眼泪又掉了下来。她替沐雪擦去嘴角的药渍，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："小姐，您会好起来的。阿萝说，九叶还魂草能解蛊毒，等您喝了药..."
"阿无。"沐雪打断她，"扶我起来。"
"您还没好..."
"我想去院子里。"沐雪指着窗外，"我想看看太阳。"
玉无瑕扶着她下床。沐雪的脚步虚浮，却坚持自己走。玉无瑕便松开手，跟在半步外，随时准备扶。
晨雾散了些，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，碎成金斑。沐雪站在廊下，望着院角的老桂树——那是母亲种的，她说"桂花香里，能听见时光的声音"。
"阿无。"她突然说，"你闻闻，桂花香。"
玉无瑕吸了吸鼻子："好香。"
"我娘说，桂树能活千年。"沐雪笑了，"等我们老了，就坐在这儿晒太阳，闻桂花香。"
玉无瑕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在裙角。她望着沐雪单薄的背影，突然觉得，就算时光真的能活千年，她也愿守着这个人，守着这份来之不易的"家"。
风掀起沐雪的衣袖，露出腕间的红绳。玉无瑕想起昨夜，她替沐雪系绳时，摸到绳结里有张纸条——是沐天娇的字迹："雪儿，若见此绳，便知阿萝在等你。"
原来所有的羁绊，早就在血脉里，在每一根红绳里，在每一次"我带你回家"的呼唤里。
"小姐。"玉无瑕轻声道，"该喝药了。"
沐雪转头，阳光落在她脸上，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。她笑着说："好。"
这一次，药不再苦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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