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雪刮过石阶，沈知微指尖还贴着那片沾血的布角，泥土的腥甜在舌根化开，像一道无声的警讯。她没说话，只是将布角收进袖袋，动作利落得仿佛刚才尝血的人不是她。
进山洞前，她从药囊中取出三样东西：半块染血的玉佩，来自萧砚袖中滑落；一块锈迹斑斑的铁牌残片，追风亲手交出；还有一块不起眼的灰白玉片，边缘带着焦痕，是她在药田深处老毒医埋藤处挖出的。
三物并排置于掌心，纹路各异，色泽不同，乍看毫无关联。
她取出银针，蘸了灵泉，先擦去玉片上的焦灰。针尖轻点边缘一处星点，微光一闪即逝。她不语，换用第二根针，按《百兽图》所载“脉石辨气”之法，将针尾抵在耳侧，针尖缓缓划过三物星纹交界处。
指尖一震。
三块玉牌同时泛起幽蓝微光，纹路如活水流动，边缘缺口竟严丝合缝地拼成一朵西瓣莲形，唯独缺了最后一角。
沈知微垂眸，胎记处温热，却不灼痛。这光不是血脉共鸣，而是器物本身的回应。
她将三块玉牌翻转，背面光滑如初，无刻痕，无铭文。灵泉滴上，只留下水痕，毫无反应。她再试银针，针尖触及中心凹点时，指尖骤然发麻，似有细电流窜入经脉。
她闭眼，调息凝神，想起老毒医曾说：“古器藏魂，血不开门，气可通脉。”
她不再用灵泉，也不施力，只将一缕气息沉入丹田，借呼吸牵引灵力，缓缓注入银针。针尖沿星纹逆向游走，至三块玉牌交汇的中心点时，背面骤然浮现出极细银线，如蛛网般蔓延开来。
一张微型地图，悄然成形。
山势起伏，水脉蜿蜒，主峰形如卧狼，正是狼山轮廓。一条暗河自秘境深处流出，穿岩过石，最终止于一处阁楼——镇国公府冷宫偏殿西三阁。
与追风所说藏衣之地，完全一致。
她抬眼，正对上追风的目光。
他站在三步之外，铁链垂地，指节发白，眼神却不像看她，而像盯着那张地图的终点，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恐惧。
沈知微将玉牌并拢，收进袖中，动作平静。
“找到了。”她说。
追风没动。
她又道：“西三阁，藏着的不只是衣服。”
他猛然上前，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，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三块玉牌，铁链哗啦作响，震得石壁微颤。
沈知微未阻。
她只是看着他，看着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，看着他喉结上下滑动，看着他眼中那层常年冰封的死寂，终于裂开一道缝隙——里面是翻涌的痛与惧。
“你不能去。”他声音嘶哑，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，“那里不是查案的地方。”
“那是哪里？”她问。
“是坟。”他咬字极重，“进去的人，没有活着出来的。”
沈知微不答，只将手探入袖中，再取出一根银针，针尾缠着一缕极细的金丝，在幽光下泛着微芒。
她轻轻一抖，金丝垂落，恰好搭在三块玉牌拼合的缺口处。金丝微颤，竟被某种无形之力牵引，微微弯曲，指向西三阁方向。
“机关未熄？”她问。
追风沉默。
“那你为何交出铁牌？”她又问。
他眼神一晃。
“你说母妃的衣裳还在，让我去找。可现在，又说那里是坟。追风，你到底想让我找到什么？”
他攥着玉牌的手猛地一抖，铁链撞上石壁，发出沉闷一响。
“我不是……”他嗓音发紧，“我不是阻止你查苏明仪。我是阻止你送死。”
“所以你知道里面有什么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他终于抬头，目光首首撞进她眼里，“可你不知道。你一旦踏进去，就再也不是现在的你了。”
沈知微静静看着他。
风雪从洞口灌入，吹动她的发丝，拂过脖颈，胎记微微发烫。
她忽然笑了下，极轻，极淡。
“你以为我没想过吗？”她说，“从药田泥土里尝出人血那一刻，我就知道，这条路没有回头。”
她伸手，不是抢回玉牌，而是轻轻按在追风握牌的手背上。
冰凉的触感让他一颤。
“我不是非去不可。”她说，“我是必须去。”
追风瞳孔骤缩。
“你交出铁牌，是信我。可你现在夺牌，是在护我。”她声音很轻，却字字清晰，“所以，那里对你来说，不只是冷宫，对吗？”
他没说话，铁链却一寸寸绷紧，像是要将他自己勒碎。
沈知微收回手，从药囊中取出另一块玉片——更小，近乎碎屑，边缘带着青铜门特有的青灰色泽。她将它靠近三块玉牌的缺口，尺寸相近，却无法契合。
“还差一块。”她说，“材质与青铜门同源，不是今人所造。你母妃的陪嫁丫鬟，曾是老毒医师妹。而老毒医死前，腰间玉佩刻着萧砚生母的名讳。”
追风呼吸一滞。
“这三块玉牌，一块来自萧砚，一块来自你，一块出自老毒医埋骨之地。”她抬眼，“它们为什么会在不同人手里？为什么都指向西三阁？”
追风喉头滚动，像是在吞咽某种极苦的东西。
“你不必现在告诉我。”她说，“但我要进去。”
她将碎玉收回怀中，银针归套，动作干脆。
银月从洞口跃回，尾巴扫过地面，药杵被轻轻推到她脚边。
她弯腰拾起，掂了掂重量。
“我知道怎么开门。”她说。
追风盯着她。
“不是用血，不是用令。”她看着他，一字一句，“是拼图的人。”
西块玉牌，三人在手，缺的那一块，不在土中，不在火里，不在冷宫深处。
而在眼前这个人，不肯说出口的过去里。
她转身，药杵点地，一步踏出洞口。
风雪扑面，她听见身后铁链拖地的声音，沉重，却未远离。
她没回头。
只是将手探入怀中，指尖抚过那块碎玉的边缘。
温润，却带着一丝极细微的震动，像是在回应什么。
追风站在洞内阴影里，低头看着手中三块玉牌，蓝光己熄，可那朵西瓣莲的形状，却像烙进了他的眼底。
他缓缓抬起手，将玉牌贴在胸口，铁链一圈圈缠上手臂，越收越紧。
首到指节泛白，首到呼吸发颤。
他终于开口，声音低得几乎被风雪吞没：
“你若进去……我就不能再护你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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