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金沟的山风裹着雪粒子，抽在人脸上生疼。王老虎裹着李玉娇，把马拴在山坳里的老榆树下。他的左肩仍在渗血，李玉娇用撕碎的棉袄给他包扎，眼泪滴在血渍上，晕开一片暗红。
“王大哥，”她摸出藏在怀里的半块玉佩，“这是我从娘家带的，说是能避邪。”
王老虎接过玉佩，塞进她手里：“玉娇，你带着它，要是……要是俺没回来，你就带着孩子去沈阳，找你表舅。”
“我不！”李玉娇攥紧玉佩，“你说过要带我看雾凇的，你说过要盖三间大瓦房的……”
“嘘——”王老虎竖起耳朵，“有人来了。”
山路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。王老虎迅速将李玉娇推进树后，抄起猎枪对准来路。
来的是三个穿灰布军装的人，为首的戴八角帽，帽檐下是一张年轻却坚毅的脸。他看见王老虎，眼睛一亮：“是王排长？！”
王老虎愣住了：“你……你是？”
“我是抗联三路军教导队的周明远！”年轻人上前一步，“政委临终前让我们来找你！他说，老金沟的山洞里，藏着给主力部队的最后一批军火！”
李玉娇从树后走出来，攥住王老虎的衣角。周明远看见她隆起的肚子，愣了愣，随即敬了个礼：“嫂子好！我们是来接应你们的！”
“接应？”王老虎皱起眉头，“你们怎么知道松本在找军火？”
周明远叹了口气：“上个月，我们在县城截获了日军密电，说特高课盯上了老金沟的‘宝藏’。政委不放心，让我们务必找到你，把军火安全转移。”他指向山洞方向，“那批枪，现在还在吗？”
王老虎点头：“在。可松本的人……”
“我们打掉了他三个哨卡。”周明远拍了拍腰间的枪，“剩下的，交给我们。”
王老虎犹豫了：“可玉娇……”
“嫂子跟我们一起走。”周明远说，“山里有密道，能绕开鬼子的封锁。到了根据地，我们有医生，能照顾嫂子和孩子。”
李玉娇握住王老虎的手：“老虎，跟他走。咱们不能让那些牺牲的战士白死。”
王老虎看着她，又看了看周明远，最终点了点头：“好。但有个条件——你们得帮我照顾玉娇。”
“保证完成任务！”周明远立正敬礼。
三人趁着夜色，摸向老金沟。雪地里，他们的脚印被新下的雪覆盖，像三把锋利的匕首，刺向敌人的心脏。
老金沟的山洞前，王老虎用猎刀砍断藤蔓，露出隐藏的洞口。周明远举着火把钻进去，立刻倒吸一口凉气——洞里整整齐齐码着二十箱步枪、十挺机关枪，还有两箱手榴弹，箱盖上用红漆写着“抗联三路军，1936”。
“我的天……”周明远摸着枪身，“这些都是当年杨靖宇将军带出来的！”
王老虎跪在箱子前，指尖抚过箱盖上的红漆：“政委说过，这些枪是用来打鬼子的，是东北父老的命。”
“王排长，”周明远郑重地说，“政委临终前还说，让你带着这批军火，去黑河和主力会师。他说……”他哽咽了一下，“他说，抗联不能断根。”
王老虎的眼眶红了。他想起政委临终前的样子——那个比他大五岁的朝鲜族汉子，浑身是血，却笑着摸他的头：“老虎，你比我命硬，这批枪，就交给你了。”
“走！”王老虎背起一箱步枪，“咱们连夜出发！”
三人带着军火，趁着夜色往黑河方向赶。雪地里，他们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，像三把燃烧的火炬，照亮了黑暗的前路。
可命运的齿轮，从不因英雄的意志而停转。
第五天清晨，他们刚翻过最后一道山梁，就被日军巡逻队发现了。“八嘎！”松本小五郎举着望远镜，看着山梁上的身影，“王老虎，你果然来了！”
他调来两挺重机枪，对着山梁疯狂扫射。子弹打在雪地上，溅起一片雪雾。周明远中了一枪，倒在王老虎怀里：“排长……军火……交给主力……”
“明远！”王老虎抱着他，眼泪砸在他的军装上，“撑住！咱们马上就到了！”
周明远摇了摇头，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：“这是……密令……黑河的接头暗号……”他的手垂了下去，“嫂子……和孩子……”
“我带他们走！”李玉娇捡起周明远的枪，“老虎，你带军火突围，我去引开他们！”
“不行！”王老虎攥住她的手，“你怀着孩子，跑不掉的！”
“我能！”李玉娇把枪塞进他手里，“你忘了？在山洞里，我连死都不怕！现在，我是为了孩子，为了明远哥，为了这批军火！”
她转身往相反方向跑，红棉袄在雪地里格外显眼。松本眼睛一亮：“抓住那个女人！”
王老虎咬着牙，背起军火箱，对着追来的日军疯狂射击。他的子弹不多了，可每打出一颗，就有一个日军倒下。
“玉娇！”他吼道，“往西边跑！那边有密道！”
李玉娇回头，对他笑了笑，转身冲进一片灌木丛。
松本气急败坏，挥舞着军刀冲过来：“王老虎，我要活剐了你！”
王老虎打光了最后一颗子弹，把枪砸在石头上。他背起军火箱，迎着松本冲过去：“来啊！老子和你拼了！”
“八嘎！”松本挥刀砍下。
王老虎侧身躲过，用肩膀撞开松本，转身往西边跑去。他能听见身后松本的怒吼，能听见日军的枪声，可他顾不上了——他只要为玉娇争取时间，只要这批军火能送到主力手里。
当他跑到密道入口时，回头看了一眼。雪地里，松本正带着人追过来，他的身影越来越小，却始终没有倒下。
“王老虎！”
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李玉娇从灌木丛里钻出来，怀里抱着个布包。她的棉袄破了，脸上全是血，却笑得格外灿烂。
“我找到密道了！”她跑过来，把布包塞给他，“这是明远哥的孩子……”
王老虎愣住了：“玉娇，你……”
“我骗你的。”李玉娇摸了摸肚子，“孩子没了……可明远哥的孩子，活下来了。”
原来，周明远中枪时，李玉娇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他。她流产了，却从他怀里抢走了这包东西——里面是抗联的密令，还有周明远写的信。
“玉娇……”王老虎的眼泪掉在她脸上，“你受苦了。”
“不苦。”李玉娇靠在他怀里，“只要能和你一起，把军火送到，就不苦。”
两人钻进密道。密道里阴暗潮湿，却带着一股潮湿的泥土香。王老虎背着军火箱，李玉娇举着火把，一步步往前走。
“王大哥，”李玉娇轻声说，“等打跑了鬼子，咱们真的要盖三间大瓦房吗？”
“盖。”王老虎摸了摸她的头，“还要在院子里种两棵枣树，秋天给你打枣吃。”
“嗯。”李玉娇笑了，“还要给明远哥的孩子取名叫‘念光’，纪念他牺牲的光。”
“好。”王老虎的声音哽咽了，“还有，咱们要告诉孩子，他们的爹，是抗联的英雄，他们的娘，是天底下最勇敢的女人。”
密道的尽头，是一片晨光。
当他们带着军火走出密道时，黑河的根据地己近在眼前。红旗在风中飘扬，战士们举着枪欢呼：“王排长！嫂子！”
王老虎抱着军火箱，李玉娇扶着他的胳膊，看着眼前的景象，眼泪止不住地流。
松本小五郎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，看着这一切，脸色铁青。他举起军刀，指向王老虎：“王老虎，你跑不掉的！”
王老虎转过身，冲他笑了笑：“松本，你记住——中国，不会亡。”
松本挥刀，日军端起枪。可他们的子弹，终究没能打中王老虎和李玉娇。因为就在这时，根据地的迫击炮响了。
“轰——”
炮弹落在日军阵地上，掀起一片硝烟。松本捂着耳朵，看着自己的队伍被淹没在火海里，终于明白——他面对的，不是一个人，而是一支打不垮、灭不了的军队。
王老虎抱着军火箱，走向迎接他的战友。李玉娇跟在他身边，摸着怀里的布包，脸上露出了笑容。
长白山的雪还在下，可春天，就要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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