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的牡丹江,江水涨了。李玉娇站在江滩上,望着对岸的青山,怀里抱着小穗——这孩子如今五岁,扎着两根麻花辫,总爱举着块红布当旗子,喊:“娘,打鬼子!”风里飘着松脂的香气,混着江水的腥甜,像极了三年前黑河屯老榆树下的味道。
“玉娇!”
周明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军大衣,肩章上多了两颗星——如今他是牡丹江抗联独立师的政治部主任,下巴上添了道浅浅的疤,是上个月在佳木斯突围时被弹片划的。“总部命令,”他把一叠文件塞进李玉娇手里,“鬼子要打通牡丹江防线,咱们得在七天内炸毁他们的军火列车。”
李玉娇展开地图,指尖划过牡丹江以东的山区:“这里是老爷岭,鬼子的铁路桥就在这儿。”她抬头看向周明远,“可老爷岭是原始森林,鬼子的巡逻队每小时就有一趟,咱们怎么摸上去?”
“我带了侦察队。”周明远拍了拍腰间的勃朗宁,“昨天抓了个鬼子翻译,他说这趟军火列车装的是给关东军新组建的‘铁血师团’的装备,里面有坦克和重机枪。”
李玉娇的手指顿了顿。她想起去年冬天在松峰山炸军火库时,春妮子腿上的血,想起小栓子剪铁丝时磨破的手掌,想起王老虎冻得发紫的脸。“明远,”她轻声说,“这次任务,我想带爆破队。”
周明远愣了一下,随即笑了:“你当我忘了?爆破队的春妮子现在能扛着炸药包跑三里地,二丫做的引信能精准到秒,小栓子……”他摸了摸小穗的头,“这丫头举着红布喊‘打鬼子’时,连鬼子都怕。”
李玉娇的眼眶发热。她想起三年前在沈阳城的绣坊,自己连绣绷都拿不稳;如今,她能带着几十号人钻原始森林,能教小栓子认炸药,能和周明远在枪林弹雨里并肩作战。“明远,”她把地图折好,“咱们什么时候出发?”
“今晚。”周明远把军大衣披在她肩上,“江面上有雾,鬼子的巡逻艇看不见咱们。”
一、夜渡牡丹江
深夜的牡丹江,江面上浮着一层白雾,像撒了把碎棉絮。李玉娇裹着周明远的军大衣,蹲在木船的船头,望着对岸的鬼子岗哨。小栓子缩在她怀里,手里攥着块高粱糖——这是春妮子硬塞给她的,“给小穗妹妹的,她最馋这个。”
“玉娇姐,”春妮子压低声音,“鬼子的探照灯扫过来了!”
李玉娇抬头,果然看见两道刺眼的白光在江面上扫来扫去。她拽了拽周明远的衣角,指了指船尾的伪装网——那是用树枝和草席裹的,远看像堆烂木头。“明远,等探照灯过去,咱们就冲。”
“等。”周明远握紧了手里的步枪,眼睛盯着对岸的铁丝网。
探照灯终于移开了。周明远大喊一声:“下船!”
木船刚靠岸,春妮子就踹开了伪装网。李玉娇抱着小穗跳下去,江水冰得她打了个寒颤。“小穗,抱紧娘!”她把孩子举起来,小穗的两条小腿在空中乱蹬,却笑得咯咯响:“娘,水凉!”
“别说话!”李玉娇抹了把脸上的江水,“跟着春妮子走!”
原始森林里,树木长得比人还高,藤蔓缠在树干上,像张巨大的网。李玉娇举着勃朗宁,借着月光辨认方向——周明远说,鬼子的铁路桥在山的背面,得绕到悬崖下面。
“玉娇,”周明远突然拽住她的胳膊,“你听。”
李玉娇侧耳细听,听见林子里传来沙沙的响声。她摸出匕首,抵在春妮子后腰:“别动!”
树影里,三个端着枪的身影慢慢走出来。为首的是个鬼子少尉,肩上扛着三八大盖,腰间别着军刀。“八嘎!”他用刺刀挑起春妮子的辫子,“支那的间谍!”
春妮子的脸瞬间煞白。李玉娇的心跳到了嗓子眼——春妮子的腿伤还没好利索,跑起来一瘸一拐的。她刚要扑过去,周明远己经甩出了两颗手榴弹。
“轰!轰!”
爆炸声震得树叶簌簌落下。鬼子少尉被气浪掀翻,军刀飞出去老远。剩下的两个鬼子端着枪往这边冲,李玉娇拽着春妮子往树后躲。子弹打在树干上,迸出火星,她能闻到松脂被烧焦的味道。
“玉娇姐,”小穗从她怀里钻出来,举着块红布,“我帮你!”
李玉娇愣住了。小穗的红布旗子在月光下格外显眼,像团跳动的火。鬼子的注意力被旗子吸引,其中一个端着枪冲过去:“八嘎!抓住那小崽子!”
“小穗!”李玉娇扑过去,可小穗己经跑到了鬼子跟前。她把红布旗子塞进鬼子手里,奶声奶气地说:“叔叔,给你旗子,别打我娘!”
鬼子愣住了。就在这时,周明远从后面冲过来,用刺刀挑开了鬼子的枪。李玉娇趁机把小穗抱进怀里,转身看见春妮子正用石头砸另一个鬼子的头。“春妮子!”她喊了一声,“快走!”
三人跌跌撞撞往悬崖跑。身后传来鬼子的惨叫声,还有周明远的怒吼:“玉娇!带小穗先走!我断后!”
二、悬崖上的抉择
悬崖边,李玉娇抱着小穗,看着周明远被三个鬼子围住。他的军大衣被划开一道口子,露出里面的白衬衫,血顺着衬衫往下淌。“明远!”她想冲过去,可小穗攥着她的衣角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“玉娇姐,”小穗抽噎着,“我怕……”
“不怕。”李玉娇抹了把她的脸,“你爹说过,打鬼子要勇敢。”
她想起王老虎最后一次跟她说话,也是这样的语气:“玉娇,战场上没有‘退缩’,只有‘必须赢’。”她咬了咬牙,把小穗放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,转身往回跑。
“玉娇!”周明远看见她,眼睛一亮,“别过来!”
“明远,”她掏出勃朗宁,“我跟你一起打!”
鬼子的军刀砍向周明远,他侧身躲过,反手一枪托砸在鬼子的脸上。李玉娇趁机开了一枪,打中了另一个鬼子的胳膊。鬼子吃痛,扔掉枪,转身就跑。
“快走!”周明远拽住她,“咱们得炸桥!”
两人跑到悬崖下的铁丝网前。李玉娇摸出勃朗宁,对着铁丝网的锁头射击。“咔嚓!”锁头被打飞,铁丝网垂了下来。周明远扯开铁丝网,两人钻了进去。
铁路桥就在眼前。李玉娇望着桥上的铁轨,想起松峰山军火库的爆炸——那天的火光,和此刻的月光一样亮。“明远,”她摸出炸药包,“你带小穗先走,我炸桥。”
“不行!”周明远抓住她的手,“要炸一起炸!”
“周明远!”李玉娇吼道,“你忘了王老虎的话?‘活着,比什么都重要’!”
周明远沉默了。他看着李玉娇眼里的决绝,突然笑了:“好。玉娇,你记着,要是你死了,我给你绣并蒂莲。”
李玉娇转身往桥上跑。她能听见周明远在身后喊:“玉娇!”她不敢回头,怕一回头就迈不动腿。
桥上的鬼子巡逻队过来了。五个端着枪的鬼子,刺刀上还挂着冰碴。李玉娇躲在桥墩后面,等他们走近,突然跳出来,对着最前面的鬼子开枪。
“砰!”
第一声枪响惊飞了夜鹭。鬼子们乱作一团,端着枪往桥墩这边冲。李玉娇换了弹夹,对着第二个鬼子开枪。子弹擦着他的耳朵飞过,打在铁轨上,迸出火星。
“有抗联!”鬼子军官吼道,“机枪手,压制!”
重机枪的轰鸣声响起。李玉娇扑到桥墩后面,子弹打在铁轨上,溅起一片火星。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,像打鼓似的。
“玉娇!”
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李玉娇回头,看见周明远正扶着小穗往桥上跑。她刚要喊,突然听见头顶传来飞机的轰鸣声。
是日军的轰炸机!
李玉娇扑到地上,双手抱头。炸弹落在桥面上,掀起漫天火光。她能听见铁轨断裂的巨响,听见鬼子的惨叫声。等她抬起头,铁路桥己经成了一片火海。
“玉娇!”周明远跑过来,把她从地上拽起来,“快走!轰炸机要扫射了!”
两人往森林里跑。雪地里,周明远的脚印越来越深。李玉娇看见他的嘴唇发白,额头上全是汗。“明远,你……”
“我没事。”周明远笑了笑,“就是有点累。”
他们刚跑到安全地带,就看见春妮子带着小穗从林子里钻出来。小穗扑进李玉娇怀里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:“娘,我怕!”
“不怕。”李玉娇摸了摸她的头,“娘在。”
周明远走过来,把小穗举起来:“小穗,看!桥炸了!”
小穗擦了擦眼泪,望着火光中的铁路桥,突然笑了:“娘,桥坏了,鬼子打不成了!”
李玉娇望着小穗脸上的泪痕和笑容,突然觉得,所有的辛苦都值了。她想起王老虎说过的话:“打鬼子就像种地,今年收成不好,明年接着种。”如今,他们终于等到了收获的季节。
三、火种不灭
七天后,爆破队的胜利消息传回牡丹江。李玉娇站在师部的院子里,望着墙上挂着的“抗日英雄”锦旗,怀里抱着小穗——这孩子如今五岁,扎着两根麻花辫,总爱举着块红布当旗子,喊:“娘,打鬼子!”
“玉娇,”周明远从屋里走出来,手里拿着个红布包,“总部要调我去哈尔滨,那边有个新任务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李玉娇打断他,“我会带好爆破队,等你回来。”
周明远握住她的手:“等我回来,咱们办婚礼。”
李玉娇笑了:“好。”
窗外,小穗举着红布旗子跑过,后面跟着一群光屁股的小子,喊着:“打鬼子!打鬼子!”李玉娇望着他们的背影,想起三年前在沈阳城的绣坊,自己连绣绷都拿不稳;如今,她能带着几十号人钻原始森林,能教小栓子认炸药,能和周明远在枪林弹雨里并肩作战。
她摸了摸胸前的军功章,又摸了摸小穗的头。她知道,这不是结束,而是开始。
晚上,李玉娇坐在炕头给小穗缝衣服。她用的是周明远从哈尔滨带回来的红线,针脚歪歪扭扭,可每一针都带着温度。小穗蜷在她怀里打盹,小手攥着她的衣角。
“娘,”小穗突然睁开眼睛,“旗子上的花,是并蒂莲吗?”
李玉娇低头,看见红布旗子上绣着两朵并蒂莲,花瓣上还沾着她的血。“是。”她摸了摸小穗的头,“等你长大了,娘带你去牡丹江,去看爸爸种的棉花。”
小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把旗子贴在脸上。月光透过窗户,洒在旗子上,把“抗日”两个字照得发亮。
李玉娇望着那面旗子,望着身边的周明远,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。她知道,黑土地上的春天,真的来了。而这春天,是用无数人的血和命换来的,是永远不会凋谢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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