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月的长白山像被冻僵的巨兽，雪粒子卷着北风砸在密营的木窗上，发出噼啪的脆响。李玉娇蹲在灶膛前，用烧火棍拨弄着将熄的炭火，火光映着她脸上那道新添的疤——三天前在哈尔滨突围时，鬼子的刺刀擦过颧骨，周明远用烧红的匕首给她止血，说：“玉娇，这疤是勋章。”
“玉娇姐……”春妮子裹着件露棉絮的灰袄，怀里铁皮药箱的铰链冻得发硬，“赵大爷又烧起来了，伤口流脓水，再没盘尼西林怕撑不过今晚。”
李玉娇的手一颤，火棍戳进炭灰里。密营深处传来压抑的呻吟，西十多个伤员挤在通铺上，血腥味混着腐肉气息弥漫在空气里。墙角堆着的草药早见了底，最后半瓶酒精昨天给铁柱截肢用光了。
“明远回来没？”她哑着嗓子问。
“没。”春妮子摇头，睫毛上凝着霜，“后山雪崩把路埋了，老猎户家的方向根本过不去。”
正说着，草帘子被猛地掀开。小穗举着块冻硬的玉米饼跑进来，小脸冻得发紫：“娘！老耿爷爷咳血了！”
李玉娇冲进西屋，见老耿头蜷在草席上，身下一滩暗红的血渍晕开。老人攥着她的手腕，指甲抠进她皮肉：“玉娇……别管俺……带娃走……”
“别说胡话！”李玉娇撕开他衣襟，肋下碗口大的伤口己溃烂发黑——那是为护小穗被鬼子军犬撕咬的。她摸出贴身藏的银簪，蘸着雪水给他清理腐肉，簪尖挑出半截碎骨时，老耿头昏死过去。
“玉娇姐！”春妮子突然扑到窗边，“有动静！”
林子里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，间杂着日语吆喝。李玉娇吹灭油灯，抄起勃朗宁抵在窗缝。月光下，十几个黑影呈扇形逼近，刺刀寒光刺破雪幕——鬼子竟摸到了密营百米内！
“带伤员进地窖！”李玉娇推春妮子，“把火药桶挪到门口！”
“是军犬！”小穗突然指着雪地，“三条大狼狗！”
话音未落，一条黑影猛扑到木门上，利爪挠得门板吱呀作响。李玉娇对准门缝开枪，军犬惨嚎着滚进雪堆。另外两条犬狂吠着撞门，木栓咔嚓裂开缝隙！
“点火！”李玉娇嘶喊。春妮子点燃浸了松油的草绳扔向门口，火焰腾起的瞬间，三条军犬被气浪掀飞。
“八嘎！抗联分子！”鬼子少佐的吼声穿透火墙，“机枪准备！”
子弹暴雨般泼向木屋。李玉娇扑倒小穗滚到灶台后，子弹打穿水缸，冰水浇了她满身。春妮子突然闷哼一声——流弹击中她左肩，血瞬间洇透棉袄。
“妮子！”李玉娇撕开衬衣给她包扎，却发现伤口泛着诡异的青黑色，“子弹有毒！”
“是……是松本特制的‘樱花毒’……”春妮子嘴唇发紫，“玉娇姐，我怕是……”
轰隆！
木门被炸药轰开半扇。两个鬼子端着刺刀冲进来，李玉娇甩出匕首扎进一人眼眶，反手用烧火棍砸碎另一人喉骨。第三名鬼子趁机刺向小穗——
“娘！”小穗举起勃朗宁扣动扳机。枪的后坐力震得她跌坐在地，子弹却精准打进鬼子眉心。
“好孩子！”李玉娇夺过三八大盖扔给春妮子，“守着地窖口！”
她转身冲向火药桶。桶盖己被流弹打穿，黑火药漏了一地。李玉娇扯下棉袄引线浸透松油，正要点燃，老耿头突然从草席上暴起，死死抱住冲进来的鬼子少佐：“玉娇！点火啊！”
“老耿叔！”李玉娇目眦欲裂。
“俺儿子……被鬼子炼了活人油……”老耿头一口咬在少佐脖子上，“报仇！”
轰——！
火药桶炸开的瞬间，李玉娇扑倒小穗滚进地窖。气浪掀翻屋顶，烈焰吞没了老耿头和鬼子少佐的残躯。
地窖里，春妮子用身体堵着门板，背上插着三枚弹片。李玉娇掰开她紧攥的手——掌心是半支盘尼西林，玻璃管己被血染红。
“周主任……塞给我的……”春妮子气若游丝，“他说……等开春……带咱们种……种棉花……”
“妮子挺住！”李玉娇扎下针剂，鲜血却从春妮子口鼻涌出。小穗哭着用红布堵伤口，布瞬间浸透成暗红色。
窖顶突然传来刨雪声。李玉娇举枪对准顶板，却听见三短一长的叩击——是抗联的暗号！
顶板移开，周明远裹着冰碴跳下来，怀里铁皮药箱叮当作响。他看见春妮子的惨状，眼眶瞬间血红：“鬼子用了毒气弹……整片林子都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地窖突然剧烈摇晃。土块簌簌落下，远处传来闷雷般的爆炸——是鬼子在炸山！
“后山溶洞！”周明远背起春妮子，“跟我走！”
暗道仅容一人爬行。李玉娇推着小穗往前挪，身后不断传来塌方声。爬到溶洞时，春妮子己没了气息，手还紧攥着那半截红布。
溶洞深处，二十几个伤员蜷在钟乳石后。周明远打开药箱，最上层是急救包，底层却用油布裹着一沓文件——封皮印着“樱花计划最终部署”。
“松本要用毒气屠城……”周明远声音发颤，“这是从特高课尸体上翻出来的。”
突然，小穗指着洞外哭喊：“火！全是火！”
透过石缝望去，整片密营己成火海。烈焰舔舐着老耿头的残躯，也吞噬着春妮子没绣完的鸳鸯枕套——那是她准备和周明远成亲用的。
李玉娇抓起文件塞进怀里，举起春妮子沾血的勃朗宁：“明远，你带伤员撤。我去毁了毒气库。”
“你疯了！”周明远抓住她，“那是送死！”
“那就一起死。”李玉娇掰开他的手，眼底映着冲天火光，“但毒气库必须炸！”
她转身钻进火幕，狗皮大衣在烈焰中翻飞如旗。周明远背起小穗，最后望了一眼溶洞——石壁上，李玉娇用炭条画了朵并蒂莲，花瓣上染着春妮子的血。
火光中，他仿佛听见李玉娇在哼沈阳城的小调。那调子被风雪扯碎，散成长白山上永不熄灭的火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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