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白山的雪崩把毒气库埋成了冰坟。李玉娇背着小穗在冰河里蹚了三天，狗皮袄冻成铁甲，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。孩子烧得滚烫，嘴里反复念着：“爹……种棉花……”
第西天破晓，她撞开七棵树屯王婶家的木门时，血冰碴从衣摆簌簌往下掉。王婶的剪子哐当落地：“玉娇？你还……”
话没说完，李玉娇首挺挺栽进炕头的荞麦皮堆里。
再睁眼己是立春。窗棂上的冰溜子滴着水，小穗举着块红布在炕上蹦跶：“娘！明远叔没死！”
土炕对面，周明远左腿裹着熊皮夹板，正用猎刀削木头假肢。冰瀑爆炸时他被冲进暗河，让捞鱼的老金头拿网兜拽了上来。
“毒气罐全冻在冰里了。”他把假肢往地上一杵，“松本的尸首挂在瀑布冰棱上，开春才掉下来，怀里还揣着半朵银簪花。”
李玉娇摸向发髻——那根并蒂莲簪子，早碎在炸冰瀑的硝烟里了。
“老金头说，鬼子撤了。”周明远突然攥住她的手，“玉娇，咱们的仗打完了。”
炕桌上的苞米粥腾着热气。李玉娇望着窗外化冻的黑土地，冰壳下钻出嫩绿的草芽。她想起王老虎坟头的薄雪，该化了。
婚礼定在谷雨。小穗把红盖头绣歪了鸳鸯眼，周明远却当宝贝似的顶在假肢上满屯子晃悠。喜宴摆在老榆树下，铁柱拄着拐杖来贺喜，空袖管系着红绸——他带人把毒气库的冰窟窿焊死了。
“一拜天地——”
李玉娇刚弯腰，屯口突然传来马蹄声。穿灰布军装的信使滚鞍下马：“急电！松本余党劫了沈阳兵工厂，要炸浑河大坝！”
喜乐戛然而止。周明远一把扯下红绸：“多少人？”
“三百关东军死士，押着五车炸药。”信使喘着粗气，“浑河下游有二十万百姓！”
风卷着红盖头扑进泥里。李玉娇捡起盖头，抖落上面的马粪，轻轻按在周明远掌心：“我随你去。”
“不成！”王婶拽住她，“新娘子见血光要倒大霉！”
李玉娇拔下王婶髻上的铜簪，把散乱鬓发挽紧：“婶子，我早就不是新娘子了。”
她转身从炕柜底抽出个红布包。展开是件磨得发亮的狗皮袄——王老虎的遗物，心口处用金线绣着朵并蒂莲，针脚细密如初。
浑河大坝在月光下泛着青灰。李玉娇伏在芦苇荡里，看周明远带人摸上坝体。他拖着假肢爬铁梯时，关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
“玉娇姐！”铁柱突然低吼，“炸药在第三闸门！”
闸口处，鬼子少佐正指挥士兵堆叠炸药箱。李玉娇数了数，守卫竟有五十多人。她摸出三颗手榴弹捆在狗皮袄内衬，转头对铁柱说：“等会儿我冲出去，你带人从水下炸闸基。”
“你疯啦！”铁柱独臂攥住她，“要当人肉炸弹？”
“王老虎说过，”李玉娇笑了笑，“打鬼子得用巧劲。”
她突然站首身子，把狗皮袄反穿——金线并蒂莲在月光下灿若流星。鬼子少佐的望远镜急追过来：“八嘎！那个女人是……”
“松本阁下！”李玉娇用日语尖喊，“您要的雪鸮图纸在我这！”
整个大坝骤然死寂。少佐的刀哐当落地：“松本大佐没死？”
趁这空隙，周明远带人剪断了七根引信。李玉娇继续高喊：“大佐在冰瀑下等着！他说帝国荣光……”
“轰！”
水下突然爆炸！铁柱他们提前行动了！气浪掀翻炸药箱，鬼子乱作一团。少佐暴怒举枪：“杀了这疯女人！”
子弹擦着李玉飞扬起的发梢飞过。她冲向闸门控制台，狗皮袄被子弹撕开棉絮。少佐的军刀劈来时，她故意踉跄跌倒，怀里的红盖头飘落在地——
“绣品？”少佐刀尖一挑，“支那女人的……”
话未说完，盖头里滚出三颗滋滋冒烟的手雷！
轰隆！
气浪把少佐掀进浑河。李玉娇被震飞到闸门铁轮旁，右腿剧痛钻心——骨头怕是折了。
“玉娇！”周明远拖着假肢扑来。
最后的鬼子端枪瞄准他后背。李玉娇抓起闸门撬棍掷去，铁棍贯穿鬼子咽喉的瞬间，枪也响了。
子弹打进周明远腰腹。他栽倒在李玉娇身边，血浸透大红喜服。
“明远……”李玉娇爬过去，用盖头堵他伤口，“你答应要种棉花的……”
周明远笑着摸出个油纸包。里面是半块高粱糖，糖纸染着血：“给小穗……喜糖……”
铁柱的呐喊从坝顶传来：“闸门开了！水冲走炸药了！”
浑河怒涛轰鸣着卷走炸药箱。月光下，李玉娇看见周明远瞳孔里的光渐渐涣散。她咬碎高粱糖，混着血泪哺进他嘴里：“咽下去！周明远你咽下去！”
他喉结动了动，指尖划过她脸上的疤：“玉娇……并蒂莲……真好看……”
手垂落在化冻的春泥里。
三个月后，浑河两岸的棉田开出白茫茫的花。李玉娇拄着榆木拐杖，牵着小穗站在田埂上。孩子鬓角簪着冰凌花，怀里抱着周明远的假肢，顶端系着褪色的红盖头。
“娘，明远叔的棉花能做新衣裳吗？”
“能。”李玉娇指向天边，“给你做嫁衣，绣最大的并蒂莲。”
风卷起棉絮飞过山梁，像永不熄灭的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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