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蒙蒙亮，村西头的老磨坊就传来“吱呀吱呀”的声响。这磨坊是石头砌的，顶上盖着灰扑扑的茅草，木轮子浸在门前的小溪里，转了快一百年，轴心里的木头都磨出了包浆。往常这时候，只有瘸腿的老马叔来磨新收的玉米，可今天不一样，磨坊门口的石板路上，己经蹲了好几个孩子。
“柱子，你说磨坊里真有白面吗？”梳着双丫髻的小花拽了拽男孩的衣角，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米糕。柱子比她高半个头，正踮脚往磨坊里瞅，嘴里嘟囔着：“我昨儿听我爷说的，张奶奶要在磨坊里做新麦馒头，用的是刚磨的白面，还放糖呢。”
话音刚落，磨坊的木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，张奶奶扶着门框出来，围裙上沾着白花花的面粉，看见孩子们就笑：“你们这群小馋猫，鼻子比狗还灵。进来吧，别在门口冻着。”
磨坊里比外面暖和些，弥漫着麦秆和石头的潮气，混着淡淡的面香。靠墙摆着个大木盆，里面堆着小山似的麦粒，金黄金黄的，晨光从石窗缝里挤进来，照得麦粒上的绒毛都清清楚楚。老马叔正推着磨盘转，他左腿不方便，推起来一瘸一拐的，木柄磨得他手掌通红。
“奶奶，我帮你推！”柱子把小花往身后一拉，撸起袖子就往磨盘跑。老马叔笑着让开：“慢着点，这磨盘沉，得顺着劲儿推。”柱子学着老马叔的样子，双手搭在木柄上，身子往前倾，磨盘“咯吱”响了两声，居然真的动了。可没推两圈，他就脸憋得通红，额头上冒出细汗。
“傻孩子，这得慢慢来。”张奶奶用粗布擦了擦他的额头，“去帮我把筛子拿来，就在墙角的竹筐里。”柱子应声跑过去，抱来个竹编的筛子，筛眼细细的，边缘磨得发亮。张奶奶抓了把刚磨好的面粉，往筛子里一倒，双手握着筛沿轻轻晃，细白的面粉像雪似的落在下面的瓦盆里，留下的麸皮粗粗拉拉的，被她倒在另一个筐里。
“这麸皮留着喂鸡，”张奶奶边筛边说，“你们别看这面粉白，都是麦粒一点点磨出来的。从前啊，谁家要是磨白面，得提前三天跟磨坊打招呼，磨的时候还得守着，生怕掺了沙子。”
小花蹲在瓦盆边，伸手想摸面粉，被张奶奶拍了下手背：“脏手别碰，等会儿做馒头给你吃。”她吐了吐舌头，缩回手，却盯着磨盘转个不停。那磨盘是青石的，上面刻着螺旋状的纹路，麦粒从顶上的石眼里漏下去，被碾成粉，顺着纹路滑到边上的木槽里，像条细细的白龙。
正看着，门外又热闹起来。原来是村里的媳妇们来了，挎着竹篮，里面装着鸡蛋、红糖，还有刚摘的红枣。李婶嗓门最大，一进门就喊：“张婶，面磨够了没？我把我家那只老母鸡刚下的蛋带来了，蒸馒头得用新蛋才香。”
王嫂跟在后面，手里捧着个陶罐：“这是我娘家捎来的红糖，上次你说做馒头少了点甜，我特意回家翻出来的。”张奶奶笑得眼角堆起褶子：“你们啊，就是闲不住。快来，把鸡蛋磕在那个瓷盆里，红糖倒在面里拌匀。”
磨坊一下子挤了七八个人，女人们围着木盆揉面，男人们轮流帮着推磨盘，孩子们就在磨坊门口的小溪边玩。小花和柱子捡了些光滑的鹅卵石，比赛谁能把石头扔到溪对岸的草丛里。溪水“哗哗”地流，带着磨盘转下来的细粉渣，飘向远处的稻田。
“面发好了没？”李婶搓着手上的面粉，往木盆里瞅。那面团己经发得鼓鼓的，用手指按一下，能慢慢弹回来，带着股淡淡的酸香味。张奶奶点点头：“差不多了，加把劲儿揉，把气排出去，馒头才会暄软。”
女人们立刻围上来，你一把我一把地揉面团。张奶奶的手法最老道，她把面团揪成小剂子，手掌托着，拇指往中间按，其他手指转着圈揉，不一会儿就揉出个圆滚滚的馒头坯，放在铺着玉米叶的蒸笼里。小花看得眼馋，也学着揪了个小面团，揉来揉去却成了个歪歪扭扭的疙瘩。
“没事没事，”张奶奶拿起她的“疙瘩”，往上面嵌了颗红枣，“这样更特别，是小花牌馒头。”小花顿时笑开了花，举着自己的“作品”跑去找柱子炫耀。
蒸笼是用竹子编的，一层能放十几个馒头，张奶奶在灶膛里添了把干柴，火苗“噼啪”地舔着锅底，蒸汽很快从蒸笼缝里冒出来，带着越来越浓的麦香和甜味。磨坊里的人都不说话了，就闻着那香味儿，连推磨的老马叔都放慢了脚步，时不时往灶边瞅。
“差不多了。”张奶奶揭开蒸笼盖，一股白汽“腾”地冒出来，裹着热气的馒头露了出来，白白胖胖的，红枣嵌在上面，像沾了颗红玛瑙。她拿起小花做的那个疙瘩馒头，虽然形状歪扭，可也鼓了起来，红枣在顶上颤巍巍的。
“尝尝！”张奶奶把馒头分给大家，刚出锅的馒头烫得人首搓手，掰开一个，里面的气孔密密麻麻，咬一口，甜丝丝的，带着麦香。小花捧着自己做的疙瘩馒头，小口小口地啃，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。
柱子的爷爷拄着拐杖来磨坊了，看见这热闹场面，咧着缺牙的嘴笑：“好哇好哇，这老磨坊可有年头没这么热闹了。想当年，我跟你张奶奶就是在这儿定的亲，她给我送了个白面馒头，我揣在怀里，走了三里地都舍不得吃。”
大伙都笑起来，张奶奶的脸有点红，用围裙擦了擦手：“老东西，越老越没正经。”可眼里的笑意，比蒸笼里的热气还暖。
太阳升到头顶时，馒头己经蒸了三笼。女人们把馒头装进竹篮，往各家送。老马叔推着磨盘，嘴里哼起了老调子，木轮子转得更欢了，小溪里的水带着面香，流得很远很远，好像要把这热闹劲儿，送到村子的每个角落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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