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阳把晒谷场晒得滚烫，金黄的稻粒在竹匾里摊成薄薄一层，被风一吹，簌簌地滚出细碎的响。王伯蹲在场边抽烟，烟杆敲着鞋底磕烟灰时，忽然瞥见晒谷场角落的老石碾子——那玩意儿还是他年轻时和村里汉子们一起抬来的，石滚子上的纹路都被磨得发亮，这两年收了收割机，碾子早被忘在杂草里，轮轴上都结了层灰。
“哎，这碾子要是转起来，碾出来的米怕是比机器碾的香。”王伯咂摸了句，烟圈飘到刚路过的二丫头上。二丫正抱着个竹筐，里面装着刚摘的绿豆，听见这话眼睛一亮：“伯，咱把碾子清出来试试呗？我娘说，石碾碾的米熬粥最稠，上次张奶奶用石碾米煮的绿豆粥，我能喝三大碗！”
王伯被说动了，掐灭烟杆起身：“成！叫上你哥，咱把这老伙计弄醒。”
二丫的哥大牛正在场边帮爹翻谷粒，听见要搬碾子，撂下木锨就跑过来。三个汉子——王伯、大牛爹，再加个撸起袖子的大牛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石碾子从杂草里拖出来。石滚子沾着泥，轮轴锈得转不动，王伯往轴眼里浇了点菜籽油，大牛爹用锤子轻轻敲着轮边，敲一下，大牛就推着木柄使劲转半圈，折腾了小半个时辰，石碾子总算“咯吱咯吱”地转起来了，像位打盹的老人伸了个懒腰。
“得先把稻谷脱壳才行。”大牛爹回家抱来个竹筛，把晒好的稻谷倒进去晃，瘪谷和草屑从筛眼里漏下去，留下的谷粒。二丫蹲在旁边捡石子，忽然“哎呀”一声，从谷粒里摸出个小铜铃，铃舌上还缠着点红线。
“这是去年办庙会时，我拴在稻穗上的祈福铃！”二丫举着铜铃晃了晃，“叮铃”一声脆响，“当时求的是今年谷穗，还真灵验了！”
王伯笑着夺过铜铃，系在石碾的木柄上：“那咱让老碾子也沾沾福气，碾出来的米保管更甜。”
稻谷倒进碾盘中央的凹槽里，大牛推着木柄走圈，石滚子碾过谷粒，“咔嚓咔嚓”的碎裂声混着铜铃的轻响，倒比收割机的轰鸣好听。碾了两圈，王伯用扫帚把碾好的谷米扫到竹筛里晃，白花花的米糠漏下去，留下带着点糠皮的糙米，看着就比机器碾的厚实。
“这米得再簸一遍。”大牛爹搬来个柳条簸箕，双手端着簸箕前后晃，米糠被风扬起来，像层薄雾。二丫跑回家拿来个粗布口袋，把簸干净的糙米装进去，口袋很快就鼓起来，沉甸甸的。
“伯，咱煮锅糙米粥吧？”二丫拽着王伯的袖子晃，“再放把绿豆，就用张奶奶教的法子，先把米炒香了再煮。”
王伯被晃得没法子，只好让大牛爹看着晒谷场，自己带着二丫回家找绿豆。路过李婶家时，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田埂上的恋曲 李婶正坐在门槛上纳鞋底，看见他们怀里的米袋就笑：“哟，这是石碾碾的米？我说咋闻着一股焦香，快给我舀半碗，我中午蒸糙米饭。”
二丫不乐意：“婶，这米可金贵着呢，石碾转了半天才碾出这点。”李婶伸手挠她胳肢窝，二丫笑得首躲：“给你给你！不过你得把纳到一半的虎头鞋给我看看，我想学绣鞋头的虎眼睛。”
李婶乐呵呵地从针线笸箩里拿出鞋样，虎头鞋的鞋面上，金线绣的虎眼圆溜溜的，像嵌了两颗黑琉璃。二丫盯着看入了迷，连王伯舀米给李婶都没注意。等反应过来，口袋里的米己经少了小半碗，她气鼓鼓地抢过口袋：“就这些！多一粒都不给了！”
回到家，王伯把糙米倒进铁锅，小火慢慢炒，炒到米粒发黄，满屋都是焦香。二丫蹲在灶门口添柴，火苗舔着锅底，把她的脸映得红扑扑的。米炒好后，王伯往锅里倒井水，水“咕嘟”一声涌起来，带着米香漫出锅沿。他又抓了把绿豆扔进去，盖上木盖，锅沿冒出的白汽里都裹着甜味。
“等粥熬好，端一碗给张奶奶送去。”王伯往灶膛里添了根干柴，“她昨天还念叨石碾呢，说当年她嫁过来时，这碾子还是新的，全村人都来用，谁家娶媳妇、生娃，都要在碾盘上撒把糖。”
二丫点点头，忽然想起什么，从兜里摸出个红布包，打开是颗捡来的玻璃弹珠，蓝汪汪的像块小宝石。“我把这个埋在碾盘底下吧，就当给明年的稻谷留个念想。”
粥熬得黏糊糊的，糙米在嘴里咯吱响，绿豆煮得面面的，甜丝丝的。二丫端着粥碗往张奶奶家走，路过晒谷场时，看见石碾还在转，大牛推着木柄，铜铃“叮铃叮铃”地响，阳光落在碾出的糙米上，像撒了层碎金子。
张奶奶家的门虚掩着，二丫刚要敲门，就听见里面传来笑声。推开门一看，张奶奶正坐在炕沿上，手里拿着双绣好的虎头鞋，鞋头的虎眼睛用的是黑琉璃珠，比李婶的更精神。“这是给二丫做的，”张奶奶抬头看见她，眼睛笑成了月牙，“石碾碾的米香飘半条街，我就知道是你来了。”
二丫把粥碗放在桌上，指着虎头鞋说：“奶奶，这虎眼睛真亮！”张奶奶拿起鞋往她脚上比了比：“等收完秋，天凉了就能穿。你刚才是不是往碾盘底下埋东西了？我看见你蹲在那儿半天。”
二丫吐了吐舌头：“是颗蓝弹珠，我想让明年的稻谷也结得像弹珠这么圆。”张奶奶笑着摸了摸她的头：“会想事儿了。这石碾啊，碾的是米，其实碾的也是日子，一圈圈转着，就把苦日子碾成甜的了。”
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，落在粥碗里，漾起一层金波。二丫看着碗里的糙米粒，忽然觉得，这石碾转出来的不光是米香，还有些别的东西，像铜铃的响声，像玻璃弹珠的光，慢慢融进日子里，让人觉得踏实。
晒谷场上，大牛还在推着石碾转，王伯蹲在旁边翻谷粒，铜铃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，“叮铃，叮铃”，像在数着日子，一天，又一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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