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雨连下了三天,溪水涨得漫过了青石板,把岸边的几棵芦苇泡得发沉。李婶站在自家后门廊下,望着院里那口染缸发愁——缸里的蓝靛是去年秋天收的,本想天晴了染几匹布赶在丰收节卖,这下怕是要耽误了。
“娘,要不咱把染缸挪到屋檐下?”女儿小荷抱着个木盆出来,里面是刚浆好的白布,水汽腾腾的。李婶白了她一眼:“你当这染缸是板凳?得埋在土里才稳当,挪了地方,染出来的布色气都不正。”
正说着,院门外传来脚步声,苏然披着蓑衣走进来,裤脚沾着泥:“李婶,我听林晓说你愁染布的事?我带了几个后生,看看能不能搭个棚子挡挡雨。”
跟着苏然进来的是大牛和柱子,两人手里扛着竹竿,蓑衣上的水珠滴在青石板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。“婶,咱在染缸上头搭个竹棚,盖上茅草,既能挡雨又能透点光,不耽误你搅靛。”大牛放下竹竿,用脚丈量着染缸周围的空地。
李婶眼睛亮了:“这主意好!就是竹棚得搭高点,不然搅靛的时候胳膊伸不开。”小荷己经搬来梯子,柱子踩着梯子往墙上钉木楔,苏然和大牛在底下递竹竿,不一会儿,个西方的竹架子就搭起来了。小荷抱来晒干的茅草,一层层铺在顶上,用麻绳捆结实,雨珠落在茅草上,顺着边缘汇成细流,刚好避开染缸。
“这下能开工了吧?”苏然拍掉手上的草屑,看着李婶揭开染缸上的木盖。缸里的蓝靛水泛着青黑色,像块凝固的夜空,李婶伸手搅了搅,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,散发出股草木的清苦气。
“还得等水温和些。”李婶舀了瓢温水倒进缸里,“蓝靛怕冷,水太凉染不上色,得像开春的溪水那样,不冰手才正好。”她从墙角拖出个木架子,上面挂着几匹半干的布,是前阵子试染的,有的泛着灰蓝,有的透着紫,“你看这色,就是水温没掌握好,卖相差远了。”
小荷蹲在缸边,伸手要摸蓝靛水,被李婶打了下手:“别碰,这水里加了石灰,伤手。”她转身从屋里拿出副粗布手套,“戴这个,当年你姥姥染布,手上的蓝渍半年都褪不去,到了冬天就开裂。”
说话间,张奶奶挎着竹篮来了,篮子里是刚蒸的糯米团子,用桐叶包着,还冒着热气。“给你们送点热乎的,”张奶奶把团子分给众人,“李婶,你那蓝印花布的花样该换换新了,总用那几样牡丹、喜鹊,年轻人不爱看。”
李婶咬了口团子,含糊道:“我也想换,可没新花样啊。”小荷忽然说:“上次县中学的学生来,画了咱村的老磨坊,要不咱把磨坊画在布上?”
苏然也点头:“还有溪边的石碾、场边的老槐树,都是咱村的记号,染在布上肯定稀罕。”李婶眼睛转了转,起身从屋里翻出个纸包,里面是剪好的纸样,有歪歪扭扭的磨坊,有枝桠盘错的槐树,“这是前阵子没事剪的,总觉得不好看,没敢用。”
张奶奶拿起一张磨坊纸样:“挺好!就用这个,让城里人看看咱村的老物件。”她帮着李婶把纸样贴在白布上,用黄豆粉调成的糊糊沿着纸样边缘涂匀,“等糊糊干了,浸到蓝靛里,没涂糊糊的地方就上色了,揭了纸样,白花花的磨坊就显出来了,这叫‘防染’,是老祖宗的巧办法。”
雨停的时候,阳光从竹棚的缝隙里漏下来,照在染缸上,蓝靛水泛着细碎的金光。李婶把涂好糊糊的白布浸进缸里,小荷扶着布的另一头,两人慢慢把布展开,确保每个角落都泡在水里。“得泡三个时辰,”李婶看着布一点点变深,“中间得翻两回,不然上下色不一样。”
大牛和柱子没走,蹲在旁边看稀罕。柱子指着缸底沉着的蓝靛渣:“婶,这渣子能当肥料不?我家的菜苗最近黄不拉几的。”李婶笑了:“你这孩子,啥都想往地里埋。这渣子是好东西,埋在栀子树下,明年花开得更旺,摘了栀子煮水,还能染黄布呢。”
三个时辰后,李婶和小荷把布从缸里捞出来,沉甸甸的,滴着蓝盈盈的水。挂在竹棚下的绳子上,倒像面被风吹皱的青天。等布半干时,李婶用刷子刷去上面的黄豆粉糊糊,白生生的磨坊图案就露出来了,蓝底白花,看着比画还生动。
“真好看!”柱子凑过去摸,布面粗糙,带着股阳光和草木混合的香味。苏然也赞道:“李婶,这布做个包袱皮、挂毯,肯定好卖。我让林晓去镇上供销社问问,能不能帮着代卖。”
李婶笑得合不拢嘴,又拿出块白布:“我再染块带石碾的,赶明儿让小荷绣上‘稻香村’三个字,送你和林晓当谢礼。”小荷红了脸:“娘,我绣得不好。”张奶奶拍着她的手:“慢慢学,当年你姥姥绣的龙凤呈祥,十里八乡都来求呢。”
夕阳把竹棚的影子拉得老长,染好的蓝印花布在风里轻轻晃,像块会呼吸的蓝天。李婶收拾着染缸,小荷帮着叠那些半干的布,张奶奶坐在廊下,教柱子剪槐树的纸样。远处的溪水潺潺流着,带着染坊的清苦气,流进稻田深处,好像要把这蓝盈盈的日子,也染得更鲜亮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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