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晌的日头斜斜挂在西山顶上,把老槐树枝桠的影子拉得老长,搭在木匠铺的门槛上。王木匠正蹲在门槛边,手里攥着把锛子,一下下凿着块枣木疙瘩。木渣子飞溅,混着枣木特有的甜香,在空气里飘得老远。
“王伯,歇会儿不?”柱子挎着竹筐从地里回来,筐里晃悠着半筐新摘的脆瓜,“我娘腌了糖醋蒜,给您送两头尝尝。”
王木匠头也没抬,锛子在木头上磕出“当当”的响:“放灶台上吧,等这活儿弄完再说。”他脚边堆着几块凿了一半的木料,有长条形的,有方块状的,最显眼的是个半成型的小推车,车架己经有了模样,只是轮子还没安。
柱子把脆瓜放在灶台上,凑过去看:“您这是做啥呢?小推车?看着比镇上杂货铺卖的精巧。”
王木匠停下锛子,用袖口抹了把额角的汗:“给小荷那丫头做的。前儿见她染布时总弯腰拎水桶,一趟趟跑溪边,腰都快弯成虾米了。做个带轮的小推车,装染料、晾布架都方便,省得她娘俩累着。”
他拿起那块枣木疙瘩,用手指着上面的纹路:“这枣木硬实,防潮,用个十年八年坏不了。就是纹路太拧,凿起来费劲儿,你看这地方,”他指着木头上一块深色的结疤,“得顺着纹路绕着走,硬凿准裂。”
柱子蹲下来,看着小推车的框架:“这车架上咋还凿了槽?”
“放晾布架的。”王木匠拿起根打磨光滑的细木杆,往槽里一卡,刚好嵌住,“这样推的时候架子不会晃,染好的布挂上面,风吹着干得快。”他忽然笑了,“昨儿小荷来借刨子,说想给帕子画新花样,要画咱村的老磨坊。我琢磨着,把磨坊的轮子缩成小模型,安在推车侧面当装饰,她准喜欢。”
柱子眼睛一亮:“这主意好!上次我去磨坊磨面,见那轮子转起来吱呀响,上面的木纹都磨亮了,可好看。”他忽然想起什么,“对了王伯,张奶奶让我问您,她家那把旧木梳齿断了两根,您有空给修修不?她说那是她陪嫁的物件,舍不得扔。”
王木匠点点头:“明儿吧,今儿得把这车架凿完。”他重新举起锛子,力道比刚才轻了些,“老物件都有念想,断了齿补补还能用。不像现在镇上卖的塑料梳,断了就只能扔。”
正说着,院门口传来脚步声,是小荷抱着摞染好的帕子进来了。蓝底白花的蒲公英在布上飘,衬得她手里的木托盘都亮堂了几分。“王伯,柱子哥。”她把帕子放在晾布架上,“我娘让我送两块新帕子来,说给您和柱子哥擦汗用。”
王木匠放下锛子,拿起块帕子看:“这蒲公英绒毛画得真细,跟刚从地里摘的似的。”他忽然拍了下大腿,“正好,你看看这推车,轮子想做磨坊那样的,安在侧面当装饰,行不?”
小荷凑过去,手指轻轻碰了碰车架:“您还特意留了位置安轮子呀?太好了!磨坊轮子上不是有凹槽吗?要是能在木轮上凿几道槽,转起来肯定更像。”她忽然想起什么,从兜里掏出个纸包,“对了王伯,我给您带了点蜂糖,前儿柱子哥从山里掏的,您泡水喝,败火。”
王木匠接过纸包,掂量了掂量:“你这丫头,总惦记着我。”他把纸包塞进围裙口袋,“轮子的槽我记下了,保准比磨坊的还像。对了,你娘那染缸盖子是不是松了?昨儿路过听见吱呀响,我明儿顺手给钉几枚铜钉,能严实些。”
小荷笑着点头:“可不是嘛,半夜总听见盖子晃,我娘说漏风影响靛水发酵。那可太谢谢您了王伯。”
柱子在旁边插了句:“王伯,要不我帮您劈柴?看您这堆木料,得烧火烤干吧?”
“不用,枣木得阴干,不能烤。”王木匠指着墙角的木架,“我把木料架在那儿,让风吹着,过俩月才能上漆。急不得,好木头得慢慢养。”他忽然想起什么,“对了小荷,你上次说要给帕子缝布边,针脚总歪?明儿让你娘来,我教她用木绷子,把布绷紧了再缝,保准齐整。”
小荷眼睛亮了:“真的?我娘总说她眼神不好,缝布边费事儿。那太谢谢您了!”
日头慢慢沉到山后头,余晖从木匠铺的窗棂钻进来,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。王木匠把凿好的车架搬到木架上,又拿起块新的枣木板,开始画轮子的样子。小荷帮着把散落的木渣扫到墙角,柱子则蹲在旁边,看王木匠用炭笔在木板上画圆圈。
“这轮子得做两个,一大一小。”王木匠眯着眼量尺寸,“大的安在侧面,小的当装饰,挂在车把上。”他忽然抬头问,“你们说,给车把缠点藤条咋样?山里那种青藤,泡过桐油不容易裂,握着还不硌手。”
小荷点头:“好啊!青藤是绿的,缠在枣木上,蓝盈盈的帕子搭在上面,肯定好看。我明儿去山里找几根,得找那种没结子的。”
柱子接话:“我跟你一起去!后山那块的藤条顺溜,上次我砍柴见过,就是得小心刺藤,别刮着手。”
王木匠笑了:“你们年轻人眼尖,找的藤条准比我这老花眼挑的好。”他放下炭笔,拿起锉刀,开始打磨车架的边角,“磨得光溜些,免得勾住布。”
锉刀划过木头,发出沙沙的响,像春蚕在啃桑叶。小荷抱着晾干的帕子要走,王木匠忽然叫住她:“对了,那帕子上的小瓢虫,能不能画成红底黑斑点的?我记得你娘有块旧被面,上面的瓢虫就是那样,看着精神。”
小荷愣了下,随即笑了:“您不说我还忘了!我娘那被面是她陪嫁的,红底黑斑点的瓢虫爬在牡丹上,可好看了。明儿我就试试,画在蒲公英旁边,肯定显眼。”
送走小荷,柱子帮着把木架上的木料摆整齐,忽然问:“王伯,您做了一辈子木匠活,咋不教个徒弟呢?万一哪天您动不了了,谁给咱村修东西呀?”
王木匠锉刀的动作顿了顿,过了好一会儿才说:“以前教过你李叔家的小子,可他嫌刨木头磨手,跟着镇上的工程队走了。”他摸了摸车架上光滑的木棱,“不过也不急,手艺这东西,得遇着肯下笨功夫的人。你看小荷画帕子,一根绒毛画十遍,这就叫功夫。”
柱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看见墙角堆着些碎木片,捡起来说:“这些碎料扔了可惜,要不我拿去给张奶奶烧火?她总说柴火不够用。”
“别扔。”王木匠拦住他,“找个木盒装起来,我攒着。等冬天没事做,削成小木牌,让小荷在上面画花样,串起来能当门帘。”他拿起块指甲盖大的木片,“你看这纹路,多像朵小花,削圆了就是个好牌子。”
天色渐渐暗下来,王木匠点亮煤油灯,昏黄的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,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。柱子帮他把工具收拾好,看见桌上放着把快修好的木梳,梳齿间嵌着细竹丝,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补过的痕迹。
“张奶奶见了准高兴。”柱子说。
王木匠拿起木梳,用砂纸轻轻打磨:“老物件修好了,能念想一辈子。就像这木匠活,看着笨,可每凿一下,都是跟日子较劲呢。”
煤油灯的光透过窗户,落在院里的晾布架上,蓝底白花的帕子在风里轻轻晃,像一片会呼吸的天空。远处传来李婶唤柱子回家吃饭的声音,混着染坊飘来的蓝靛香,把这寻常的傍晚,晕染得又暖又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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