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露刚被太阳晒化,溪岸的青石板就热乎起来。水生蹲在老地方编竹篮,膝盖上摊着本磨卷了角的竹谱,纸页上沾着些竹屑和水渍。他手里的竹篾在晨光里泛着浅黄,像被镀了层金,编到篮身的花纹时,忽然停住了——竹谱上画的缠枝纹太复杂,试了三次都没编对称。
“又卡壳了?”秀兰挎着竹篮走来,篮子里装着刚蒸的红薯,热气把她额前的碎发熏得微微卷曲。她放下篮子凑过去看,指尖点在竹谱的缠枝纹上,“你看这纹路,其实是两圈竹篾交着绕,像咱村后坡的藤蔓缠树似的,你试着先编半圈,我帮你扶着另一头。”
水生咬着下唇点点头,挑出根最软的竹篾,按秀兰说的先绕出半圈弧线。秀兰伸手按住竹篾交叉的地方,指尖的温度透过竹篾传过来,他忽然觉得手不抖了,另一只手拿起第二根竹篾,慢慢往反方向绕。竹篾在两人手里渐渐成形,真像藤蔓缠树那样,一圈圈盘在篮身上,虽不十分规整,却比竹谱上的图案多了几分野趣。
“成了!”水生松了口气,额头的汗滴在竹篮上,洇出个小小的湿痕。秀兰递给他块红薯:“先垫垫,我昨儿绣完了带盖竹篮的狐狸花样,你看装在篮盖上合适不?”她从竹篮里拿出块布片,上面的小狐狸歪着头,尾巴翘得高高的,眼睛用黑丝线绣得圆溜溜的,倒有几分憨气。
水生刚要接,就见二丫抱着个陶罐从桥上跑过来,陶罐里的野蜂蜜晃出了点甜香:“水生哥,秀兰姐!我娘说这蜂蜜给你们润润喉,编竹篮费嗓子。”她瞥见篮身上的缠枝纹,眼睛瞪得溜圆,“这花纹比镇上杂货铺卖的还好看!我要一个这样的篮子,装我捡的贝壳。”
“等我编完这只就给你做,”水生笑着把蜂蜜罐往旁边挪了挪,“不过你得答应帮我去后山采最软的竹篾,太硬的编不出这纹路。”
二丫拍着胸脯保证:“没问题!我知道哪片竹林的竹篾最软,上次帮李大叔采过,他说编出来的筐子能装刚出生的小猫呢。”
正说着,老栓婶挎着个旧竹篮走来,篮底有个破洞,用粗麻线随便缝了缝。“水生,能帮我补补不?”她把竹篮放在石桌上,“这筐子是我陪嫁的,装了三十年针线,扔了舍不得。”
水生拿起破洞处看了看,竹篾断了三根,边缘都磨得发灰。“婶,光补怕是不结实,”他摸出根新竹篾比划着,“我给您加圈花边,把破洞遮起来,还能当新篮子用。”秀兰也凑过来说:“我这儿有块绣着石榴的布片,缝在花边里面,装针线时看着也喜兴。”
老栓婶笑得眼角堆起褶子:“还是你们年轻人会想辙!我那口子昨儿还说,要给小孙子编个装弹珠的小竹盒,你看能不能编个带锁的?”
水生挠挠头:“带锁的难些,不过我能编个插销,用竹片削个小棍儿,进去就开不了,跟锁一样管用。”他拿起根细竹篾,三两下削出个小竹插,往二丫的空竹篮上一试,“咔哒”一声就卡住了,出时还带着点脆响。
二丫抢过竹篮摆弄着插销,忽然指着溪对岸喊:“快看!王木匠背着工具箱过来了!”
众人抬头,果然见王木匠往这边走,手里还拎着个小木盒。他走到近前把木盒打开,里面是几个打磨光滑的竹制小零件:“水生,上次你说编带盖竹篮时,盖子总往下掉,我削了几个竹扣,你试试钉在篮沿上,盖子一按就卡住了。”他拿起个像小月牙似的竹扣,往水生编了一半的篮沿上比,“就钉在这,竹篾软,轻轻一敲就进去。”
水生试着把竹扣往篮沿上按,果然严丝合缝。秀兰忽然笑了:“王伯,您这竹扣像不像小元宝?钉在篮沿上,倒像竹篮里盛着元宝似的。”
王木匠眼睛一亮:“可不是嘛!那我再削几个带穗子的,钉在提手上,更像装了宝贝的篮子。”他说着就从工具箱里拿出刻刀,在竹片上削出穗子的纹路,木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。
老栓婶看着忙活的几人,忽然想起什么:“对了,后日是镇上的集日,你们编的竹篮拿去卖不?我听说镇上的太太小姐们,最近就爱这些带花样的物件。”
水生手里的动作顿了顿,有点不好意思:“咱这手艺,怕是卖不上价。”
“咋卖不上?”秀兰拿起那个绣了狐狸的篮盖,往竹篮上一扣,竹扣“咔哒”锁住,“你看这花纹,这绣活,比镇上那些光溜溜的竹篮好看多了,她们肯定喜欢。”
王木匠也帮腔:“我给你们找块旧木板当摊子,再写个‘稻香村竹篮’的木牌,保准有人买。我那小孙子的弹珠盒要是编好了,也拿去凑个热闹。”
二丫举着手里的陶罐:“我也去!我把蜂蜜罐带去,谁买篮子就送一勺蜂蜜,让她们尝尝咱村的甜。”
说笑间,水生手里的竹篮渐渐编完了。篮身缠着藤蔓似的花纹,提手上钉着王木匠削的“元宝”竹扣,篮盖盖着绣了小狐狸的布片,往石桌上一放,竟像件摆看的物件。秀兰往里面铺了块蓝底白花的帕子,二丫抓了把自己捡的贝壳放进去,顿时更显精致了。
日头爬到头顶时,溪岸渐渐热闹起来。李大叔挑着空筐去赶集,路过时停下来看了看:“水生这手艺越发好了,上次我去镇上,见杂货铺的竹篮要二十文,你这带花纹的,卖二十五文准有人要。”他放下担子,帮着把编好的竹篮往大竹筐里装,“我赶集回来捎些桐油,你给竹篮抹一层,防水还亮堂。”
水生把竹谱折好塞进怀里,忽然觉得那磨卷的纸页没那么难啃了。秀兰把绣好的布片一一放进竹篮,二丫则数着要带去的蜂蜜罐,王木匠蹲在旁边削着最后的竹扣,溪水流淌的“哗哗”声里,混着竹篾的轻响和几人的笑谈,像串起了一串透亮的珠子。
傍晚收工时,水生数了数编好的竹篮,大大小小有五个,每个的花纹都不一样——有缠枝纹的,有像水波的,还有个小竹盒,盖子上编了朵西瓣花,是秀兰说的“像咱村春天开的荠菜花”。秀兰把最后一片狐狸布片缝在篮盖上,忽然说:“明儿赶集,我把新绣的莲蓬布片也带上,说不定有人想装在篮底呢。”
水生点点头,往竹篮上抹着李大叔捎回的桐油。桐油在竹篾上慢慢晕开,把浅黄的竹篾染成了深褐,缠枝纹的阴影在暮色里忽明忽暗,像藏着些说不尽的念想。他忽然想起今早编花纹时,秀兰按住竹篾的指尖,还有二丫罐子里晃出的蜂蜜甜香,觉得这竹篮里装的,好像不只是物件,还有些更暖更软的东西,像这渐浓的暮色,把日子裹得严严实实的。
溪对岸的炊烟升起来了,带着饭菜的香气。水生把竹篮放进大竹筐,秀兰收拾着散落的布片,二丫己经跑回家报信,说要让爹娘明儿早点叫醒她。王木匠扛起工具箱往回走,背影在暮色里渐渐拉长,嘴里哼着支老调子,歌词听不真切,只觉得和溪水流淌的声音格外合衬。
水生摸着竹筐里光滑的竹篮,忽然盼着天快点亮。不是急着去卖钱,是想看看镇上的人见了这缠枝纹和小狐狸,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——就像当初秀兰第一次见他编的歪扭竹篮时,眼里闪的那点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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