晒谷场的石碾子还在转，吱呀吱呀地磨着新收的谷子，把傍晚的霞光都磨成了金粉，簌簌落在场边的草垛上。水生背着睡着的二丫，秀兰跟在旁边，影子被夕阳拽得老长，像两条要缠住石碾子的藤蔓。
“我去叫李伯把碾子停了吧，”秀兰抬头看了看天，西边的云己经烧得只剩淡红，“再磨下去，谷子该过热了。”她的声音很轻，怕吵醒水生背上的二丫，指尖却不自觉地碰了碰水生的衣角——刚才在山坡上被露水打湿的地方，现在被体温焐得温温的。
水生点点头，刚要开口，就见李伯扛着锄头从场边的玉米地钻出来，老远就喊：“水生，秀兰，快来搭把手！最后这袋谷子倒进碾盘，咱就收工！”他的草帽歪在脑后，汗珠子顺着晒黑的脖子往下滚，滴在胸前的补丁上，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。
水生把二丫轻轻放在草垛上，往她身下垫了块刚晒透的麻袋片。二丫咂咂嘴，翻了个身，小手还抓着水生的衣角不放，像只受惊的小兽。秀兰蹲下来，帮二丫把乱了的刘海理好，指尖碰到孩子温热的额头，忍不住笑了——这丫头，梦里都在皱着眉，怕是还在惦记刚才的萤火虫。
“来了！”水生应着李伯，抓起场边的木锨，秀兰也拎起半旧的簸箕跟上去。碾盘上的谷子己经碾得差不多，金黄的米粒混着细碎的糠皮，像铺了层碎金子。李伯把最后一袋谷子倒进碾槽，拍了拍手上的灰：“今秋的谷子成色好，比去年沉实，你闻闻，有股甜气呢。”
水生凑过去闻了闻，果然有股淡淡的清香，混着晒谷场特有的阳光味，让人心里发暖。他攥着木锨的手紧了紧——早上编竹篮时被竹篾扎破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，现在却觉得这痛里裹着点踏实。
“可不是嘛，”秀兰用簸箕铲起一把谷子，借着最后一点霞光看，米粒个个，像撒了把小珍珠，“我娘说，今年雨水匀，灌浆的时候没缺过墒，能不好吗？”她说话时，鬓角的碎发被风轻轻吹起来，扫过脸颊，痒得她微微缩了缩脖子。
李伯嘿嘿笑起来，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：“还是秀兰细心。想当年你娘年轻时候，也是这样，看谷子比看绣花针还认真。”他忽然压低声音，凑近水生，“这姑娘好，手脚勤快，心眼实，水生你要……”
“李伯！”秀兰的脸腾地红了，手里的簸箕差点掉在地上，“您又说啥呢！”她转身就往碾盘那边走，却没留神脚下的石缝，差点绊倒。水生眼疾手快，伸手扶了她一把，掌心刚好托住她的胳膊——温温的，像揣了个刚剥壳的熟鸡蛋。
秀兰的耳朵红得要滴出血来，挣开水生的手，蹲在碾盘边假装挑拣谷子里的碎石，肩膀却忍不住发颤。水生站在原地，手还僵在半空，刚才碰到的温热触感像团小火苗，顺着胳膊往心里钻，烧得他喉咙发紧。
田埂上的恋曲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田埂上的恋曲最新章节随便看！“哈哈哈！”李伯笑得首拍大腿，“害羞了！这丫头跟她娘一个样，脸皮薄！”他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，忽然想起什么，“对了，把碾好的谷子过筛子吧，过了筛子装袋，明儿一早让你爹拉去磨坊，磨成新米，给二丫熬粥喝。”
提到二丫，水生才想起草垛上的孩子，回头看时，却见二丫不知什么时候醒了，正趴在草垛上，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们，嘴角还沾着点干草。“水生哥，秀兰姐，你们在笑啥？”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，像只刚出窝的小麻雀。
秀兰赶紧起身，跑过去把二丫抱起来，拍掉她身上的草屑：“没笑啥，看你睡得流口水呢。”二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嘴角，果然亮晶晶的，顿时不好意思地往秀兰怀里钻，引得大家又笑起来。
月亮不知什么时候爬上来了，清清亮亮的，把晒谷场照得像铺了层霜。李伯己经把筛子支好，筛子是竹编的，边缘磨得发亮，是秀兰她爹年轻时编的。水生摇着筛子，谷子簌簌地往下漏，糠皮被风一吹，打着旋儿飞到场边的玉米地里，像一群白蝴蝶。
秀兰蹲在旁边，用小笤帚把筛出来的碎石、草籽扫到一起，动作轻柔得像在收拾散落的珍珠。二丫趴在秀兰腿上，手里攥着颗圆滚滚的谷子，在月光下翻来覆去地看，忽然说：“这谷子像不像二丫的弹珠？”
“像！”水生笑着应，“等磨成米，给你熬成粥，比弹珠好吃多了。”
“我要放糖！”二丫举起小手，“放好多好多糖！”
“傻丫头，放多了牙疼。”秀兰刮了下她的鼻子，指尖的温度留在孩子皮肤上，二丫却不闹，反而咯咯地笑，把手里的谷子塞进秀兰手里，“那给秀兰姐留着，秀兰姐熬粥最好吃。”
李伯己经把装谷的布袋子摆好了，闻言叹了口气：“还是孩子好啊，心里干净。”他摸出烟袋，在月光下敲了敲，“想当年我跟你爹，也是在这晒谷场，用筛子筛出第一袋新米，你娘就站在那边的老槐树下，等着给我们送水……”
月亮越爬越高，晒谷场的影子渐渐短了。筛好的谷子装了满满三袋，李伯扛一袋，水生扛一袋，剩下那袋秀兰想帮忙，却被水生按住了手：“你抱二丫就行，沉。”他的指尖碰到她的手背，像有小电流窜过，两人都愣了愣，又赶紧移开目光。
二丫己经趴在秀兰怀里睡着了，小嘴还嘟着，大概还在梦着放糖的米粥。水生扛着谷袋走在前面，脚步踩在月光里，发出沙沙的响。秀兰抱着二丫跟在后面，能看见水生宽厚的背影，像座安稳的小山。
“水生，”秀兰忽然轻声喊，“明早……我来熬粥吧。”
水生回头，月光落在他脸上，棱角都柔和了：“好啊，我去挑水。”
秀兰笑了，眼里盛着月亮，亮闪闪的。远处的碾子还在轻轻晃，像在哼一首老调子，陪着他们的脚步声，往村里走。这夜不算长，却像酿了坛蜜，藏着说不出的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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