巷子深处的染坊总飘着股特别的气味,是草木灰的涩、苏木的红,混着井水的凉,在青石板路上漫开。阿槐蹲在染坊后院的石臼旁,手里攥着把木槌,正捶打泡软的蓝草。木槌落下去,“咚咚”砸在石臼底,草汁顺着石缝渗出来,在地上晕出片浅蓝,像不小心打翻的天空。
“慢些捶,别把草梗砸烂了。”染坊的老掌柜蹲在竹筐边,慢悠悠翻拣着晾晒的靛蓝布。他的手总沾着层蓝,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颜色,像戴了枚永远摘不掉的戒指。阿槐应了声,把木槌举得轻些,看蓝草在石臼里渐渐化成糊状,草汁泛着幽幽的蓝,像盛了一臼的星子。
这是阿槐来染坊当学徒的第三个月。头回见老掌柜染布时,她蹲在染缸旁看了整整一下午:只见老掌柜把白布浸进灰水里煮,捞出来时布面发着涩,再泡进发酵好的靛蓝缸,提起来时还是青灰色,挂在竹竿上晒,竟一点点洇出蓝,像雨后的天慢慢亮起来。“这叫‘氧化’,”老掌柜摸着胡子笑,“布得跟空气处熟了,才肯穿上蓝衣裳。”
此刻,老掌柜正往染缸里撒石灰,指尖的蓝混着石灰的白,在缸沿画出道淡青的痕。“阿槐,记着了,”他声音像浸过染缸水,温吞吞带着涩,“靛蓝要发酵得刚好,酸了加石灰,涩了添米酒,跟侍弄性子烈的娃似的,得摸准脾气。”阿槐点头,手里的木槌节奏慢了些,石臼里的蓝草糊越来越细,草汁漫过指缝,把她的手也染成了蓝,像戴了副薄薄的手套。
后院的墙根摆着排陶缸,缸口蒙着粗麻布,里面“咕嘟咕嘟”冒着泡,是靛蓝在发酵。老掌柜说,每口缸都有自己的性子:最左边那口爱“闹脾气”,总得多撒把石灰;中间那口最乖,添次米酒就能安安稳稳发酵;最右边那口年纪最大,得每天用长杆搅三圈,少一圈就不肯上色。阿槐不信,偷偷试过给最右边的缸少搅一圈,程岩说: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!结果第二天染出的布发着灰,像蒙着层雾,被老掌柜用竹杆敲了手背:“布不骗人,你对它偷工,它就给你脸色看。”
傍晚时,老掌柜搬出发酵好的靛蓝浆,往缸里兑井水。阿槐蹲在旁边递木勺,看浆汁在水里慢慢化开,像把揉碎的蓝星星撒进了井里。“明儿要染新布,”老掌柜搅着缸里的水,蓝浆在他身后的墙上投出晃动的影子,“是给镇上戏班染的水袖,得蓝得透亮,像月下的湖。”阿槐赶紧点头,把石臼里捶好的蓝草渣倒进滤布,挤压出最后一点浓汁——这是老规矩,草渣滤出的浓汁要单独存着,给最娇贵的布“补色”,就像给姑娘们的胭脂里添点蜜,更添几分艳。
夜幕降临时,染坊的灯亮了。老掌柜坐在缸边抽烟,烟袋锅里的火星明灭,映着他蓝汪汪的手。阿槐蹲在灯下翻晒白天染好的布,蓝布在风里轻轻晃,像一串串垂着的夜,每片布里都藏着草木的呼吸、井水的凉,还有老掌柜没说出口的窍门——比如,染完的布要在月光下晾,蓝里会渗进点银辉;比如,缸沿的蓝垢别刮掉,那是最好的“引子”,能让新浆发酵得更欢实。
阿槐的指甲缝里也积了蓝,洗不净,却让她觉得踏实。她摸着晾衣绳上的布,布面滑溜溜的,带着水的凉和草的香,忽然懂了老掌柜的话:染布哪是把颜色涂上去,是让布把草木的魂、时光的味,一点点吸进纤维里,等穿在人身上,走在太阳下,那蓝就会跟着风动,像揣了片小小的天空,走到哪,就把哪的日子染得清亮亮的。
夜深了,染缸里的“咕嘟”声轻了些,像在打盹。阿槐把最后一匹布挂好,竹杆“吱呀”一声弯了弯腰,她往每个缸边都摆了碗清水——老掌柜说,夜里靛蓝会“渴”,得给它们喂点水,明天才能长出更美的蓝。月光从染坊的窗棂漏进来,落在缸沿的清水碗里,晃啊晃,把整座染坊都浸成了一片温柔的蓝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VAUO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: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: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