维克拉姆最终还是走了。但他没回富人区，而是在达拉维的暗巷里漫无目的地走着。黄昏己经过去，夜色像一块湿抹布，沉甸甸地压了下来。巷子里亮起了昏黄的路灯，那是用废弃电线和旧灯泡临时搭的，忽明忽暗，把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街边的小贩支起了摊子，卖炸 pakoda（炸蔬菜球）的油锅里冒着白烟，混合着雨水即将来临的潮气，形成一种粘稠的味道。几个小孩光着脚在巷子里追逐，手里拿着用彩色塑料袋做的风筝，风筝线是从垃圾里捡的尼龙绳。维克拉姆看着他们，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异类——他的意大利皮鞋踩在泥泞里，每一步都陷进黑灰色的淤泥里，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。
他想起普尔娜姆的话，想起那件用防弹材料织的纱丽，想起她眼睛里的愤怒和戒备。他掏出手机，想给父亲的助理打个电话，让他送些干净的纱布和药品过来——至少给苏菲亚修女的诊所送去，但指尖悬在屏幕上，却迟迟按不下去。他知道，在普尔娜姆眼里，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施舍。
就在这时，一阵引擎的轰鸣声从巷口传来。维克拉姆下意识地躲到一个堆放废品的铁皮棚后面——这几天在达拉维的经历让他学会了警惕。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过，车窗贴着深色的膜，看不清里面的人，但车牌是梅赫塔集团的专用牌照。
是父亲派来的人。维克拉姆的心跳快了起来。他不想被找到，至少现在不想。他转身想往巷子深处跑，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刹车声。
“砰！”
枪声突兀地响起，打破了巷子里的喧闹。维克拉姆猛地回头，看见那辆黑色轿车的车门打开了，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举着枪，正对着他的方向。子弹打在他刚才靠着的铁皮棚上，溅起一串火星。
“抓住他！”男人喊道，声音嘶哑。
维克拉姆的大脑一片空白，身体先于意识行动起来。他转身冲进旁边一条更窄的巷子，这条巷子只能容一个人通过，两侧是高高的铁皮墙，墙头上缠着带刺的铁丝网——那是贫民窟居民为了防止小偷搭建的。
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，他能听见子弹打在铁皮墙上的“砰砰”声，震得耳朵发疼。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，肺部像要炸开一样，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。就在他快要被追上时，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侧面传来：
“这边！”
是普尔娜姆。她从一个堆放旧家具的拐角处探出头，手里还拿着那个装着半完成纱丽的麻袋。维克拉姆来不及多想，跟着她钻进了拐角后的窄道。
窄道尽头是一扇破旧的木门，普尔娜姆推开木门，把他拉了进去，然后反手锁上了门。这里像是一个废弃的储藏室，堆满了各种废品：生锈的自行车架、缺了口的陶罐、还有一堆用绳子捆着的旧报纸。
“他们是你父亲派来的？”普尔娜姆的声音压低了，带着喘息。
维克拉姆点了点头，背靠着冰冷的土墙，心脏还在狂跳：“他……他可能以为我被绑架了。”
“绑架？在达拉维，绑你们这种少爷可值不少钱。”普尔娜姆的语气带着点嘲讽，但眼神却在打量西周，“不过看他们动枪的样子，不像来绑人的。”
她的话让维克拉姆打了个寒颤。他想起父亲的手段，想起那些和梅赫塔集团作对的人神秘消失的新闻。难道父亲觉得他成了威胁？
就在这时，“砰”的一声巨响，木门被子弹打穿了一个洞。木屑飞溅，维克拉姆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。普尔娜姆却忽然抓起那个装着纱丽的麻袋，把半完成的织物拽了出来。
“拿着！”她把纱丽塞到维克拉姆手里，“挡住自己！”
维克拉姆还没反应过来，又是一声枪响。子弹穿透木门上的洞，首首地射向他的胸口。他甚至能看清子弹旋转着飞来的轨迹，瞳孔猛地收缩——
“啪！”
普尔娜姆用更快的速度将纱丽甩到他胸前。子弹撞上纱丽，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。维克拉姆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，像是被人用锤子砸了一下，但预想中的穿透感并没有到来。
他低头看去，子弹卡在了纱丽的经纬之间。米白色的基布被打穿了一个洞，但那些银灰色的凯夫拉纤维和涤纶安全带却像一张网，死死地缠住了子弹，让它停在了离皮肤不到一厘米的地方。
“愣着干什么？走！”普尔娜姆拽着他的胳膊，往储藏室深处跑。那里有一扇小小的气窗，足够一个人钻出去。
维克拉姆跟着她爬上一堆旧报纸，普尔娜姆先钻出了气窗，然后伸手拉他。当他的身体穿过气窗时，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扇被打穿的木门，以及掉在地上的纱丽——月光从气窗照进来，恰好落在纱丽上那片血渍上。
奇怪的事情发生了。那片原本只是隐约像“?”的血渍，在月光下忽然亮了起来，红色的光芒越来越强，渐渐扩散开来，与周围的银灰色纤维交织在一起，形成了一个完整的“?”符号。那光芒不刺眼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暖，像某种古老的祝福。
维克拉姆愣住了。普尔娜姆在外面拽了他一把：“快走！”
他钻出气窗，落在一条更隐蔽的小巷里。身后的枪声和脚步声渐渐远去，大概是杀手们没找到他们，离开了。巷子里空无一人，只有几只流浪猫在翻找垃圾桶。
“你没事吧？”普尔娜姆看着他的胸口，纱丽还被他紧紧攥在手里。
维克拉姆摇了摇头，松开手，把纱丽递还给她。他的手指碰到那些银灰色的纤维，忽然觉得它们不再冰冷，反而带着一丝温度。
“这纱丽……”他看着上面那个还在微微发光的“?”符号，声音有些干涩，“为什么会这样？”
普尔娜姆接过纱丽，叠起来放进麻袋里。月光下，她的侧脸显得很平静：“我弟弟说过，血里有神性。当它和守护的意念缠在一起，就会显灵。”
维克拉姆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。他只知道，如果不是这件纱丽，他现在可能己经死了。他看着普尔娜姆，忽然说了句：“谢谢你。”
这次，普尔娜姆没有反驳。她背着麻袋，转身往巷子深处走去：“跟我来，我知道一个地方，他们找不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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