维克拉姆的腹痛是从早餐后开始的。
他坐在书房里,听着父亲用平稳的语调谈论下个月的股东大会,胃里却像被塞进了一团烧红的铁丝。阿尼尔正翻着一份文件,晨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,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。“……所以这次的董事会,你必须出席。”阿尼尔突然合上文件,“我己经让公关部发了声明,说你前几天是去国外考察了。”
“父亲,”维克拉姆按住腹部,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滑,“茶摊老板的儿子……”
“那不是你该管的事。”阿尼尔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 kurta 的褶皱,“管家说你这几天没好好吃饭,我让厨房给你炖了汤。”他拍了拍手,女佣端着一个银碗走进来,碗里的汤泛着油光,飘着几片参片。
维克拉姆看着那碗汤,胃里的灼痛感突然加剧。他想起昨天在贫民窟,普尔娜姆用生锈的铁锅煮奶茶,说“我们的锅虽然脏,至少不会藏毒药”。
“我不饿。”他推开银碗,碗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阿尼尔的眼神冷了下来:“维克拉姆,你是梅赫塔家族的继承人,不是贫民窟的流浪汉。”他拿起汤匙,舀了一勺汤递到维克拉姆嘴边,“喝了它。”
汤匙碰到嘴唇的瞬间,维克拉姆猛地偏过头。汤洒在他的衬衫上,留下一块深色的污渍。“您到底想怎么样?”他的声音因为疼痛而发颤,“就因为我去了达拉维?就因为我跟普尔娜姆说话了?”
阿尼尔放下汤匙,慢条斯理地抽出纸巾擦了擦手指:“我只是不想我的儿子,被那些肮脏的东西污染。”他走到窗边,看着外面的草坪,“三十年前,我让那些人离开他们的贫民窟,是给他们更好的生活。可他们不领情,宁愿守着垃圾堆……现在,你也要学他们吗?”
维克拉姆的视线开始模糊,腹痛像潮水般一波波涌来。他扶着桌沿站起身,却腿一软跌回椅子里。“您在汤里放了什么?”
阿尼尔没有回答,只是拿起桌上的电话:“让司机把车开过来。”
维克拉姆醒来时,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面包车里。车窗被深色的膜贴着,看不清外面的景象,只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呛得他喉咙发紧。腹部的疼痛减轻了些,但头却昏昏沉沉的,像灌了铅。
“醒了?”前排传来一个粗哑的声音,是父亲的保镖之一,名叫卡伦。他从后视镜里瞥了维克拉姆一眼,“老板说了,让你在外面‘清醒’几天。”
面包车突然急刹车,维克拉姆的头撞到前排座椅的靠背。卡伦打开车门,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和摩托车的鸣笛声。“下去吧。”卡伦拽着他的胳膊,将他拖下车。
脚刚落地,维克拉姆就踉跄了一下。他抬头一看,发现自己正站在达拉维的入口——那条他几天前陷进淤泥的小巷口,普尔娜姆递给他轮胎拖鞋的地方。
“老板说了,什么时候想通了,就打这个电话。”卡伦塞给他一张名片,转身跳上面包车。引擎轰鸣着消失在巷口,留下维克拉姆一个人站在原地,胃里的疼痛再次袭来。
他扶着墙慢慢蹲下,视线扫过巷子里的景象:晾在绳子上的纱丽被风吹得猎猎作响,几个孩子在垃圾堆旁追逐,手里拿着捡来的塑料瓶当玩具。一个穿着蓝色纱丽的女人正用石头砸一只老鼠,老鼠尖叫着钻进排水道,溅起一串污水。
“又是你?”
维克拉姆抬起头,看见普尔娜姆站在面前,手里提着一个铁皮桶。她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橙色 kurta,头发用一根红绳扎在脑后,露出光洁的额头。“你怎么在这里?脸色这么难看。”
“我……”维克拉姆刚想说话,突然一阵恶心,捂着嘴干呕起来。
普尔娜姆皱了皱眉,放下铁皮桶蹲到他身边:“你中毒了?”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,指尖的温度带着粗糙的茧子,却意外地让人安心。“是你父亲干的,对不对?”
维克拉姆点点头,冷汗浸湿了衬衫。
“跟我来。”普尔娜姆站起身,伸手想拉他,又突然缩了回去,好像怕弄脏他的衣服。“我知道有个地方能治。”
她带着他穿过迷宫般的小巷,脚下的路时而泥泞,时而铺着碎砖块。维克拉姆走得很慢,每一步都牵扯着腹部的疼痛。他注意到普尔娜姆的拖鞋是用旧轮胎做的,边缘己经磨得有些卷边,但踩在污水里却异常稳当。
“到了。”普尔娜姆停在一个铁皮棚前,棚子上用红漆写着“茶”字,旁边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茶杯。废墟造梦师说: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!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正蹲在炉子前扇风,铁锅里的牛奶“咕嘟咕嘟”地冒着泡,表面落着几只苍蝇。
“拉朱大叔,”普尔娜姆朝男人喊道,“他中毒了,帮个忙。”
拉朱抬起头,看见维克拉姆时愣了一下,随即了然地笑了笑:“又是梅赫塔家的麻烦?”他站起身,指了指棚子下的塑料凳,“坐下吧。”
普尔娜姆从铁皮桶里拿出几块姜黄根,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布包,里面装着褐色的粉末。“这是野蜂蜜,”她解释道,“我弟弟以前被蛇咬了,就是用这个解毒的。”
拉朱舀了一勺煮沸的牛奶倒进一个豁口的搪瓷杯里,又接过普尔娜姆递来的姜黄和蜂蜜,用一把黑色的勺子搅拌着。“你父亲可真狠,”他一边搅一边说,“连自己儿子都下得去手。”
维克拉姆看着那杯浑浊的液体,杯壁上还沾着上一个客人留下的茶渍。他想起家里的水晶杯,每次用前都要经过三次消毒,可此刻,他却觉得这只豁口的搪瓷杯格外亲切。
“喝吧。”普尔娜姆把杯子递到他面前,“虽然看着脏,但比你家的药管用。”
维克拉姆接过杯子,刚要喝,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怒喝:“拉朱!你怎么能用这个勺子给印度教徒搅牛奶!”
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人站在棚子外,胸前别着个徽章,上面写着“净化协会”。他指着拉朱手里的黑勺子,“这勺子刚才还搅过穆斯林的茶!你想亵渎神灵吗?”
拉朱把勺子往锅里一扔,溅起一串牛奶花:“阿米尔,少管闲事。在我这茶摊,勺子可不分种姓。”
阿米尔往前走了一步,眼睛却盯着维克拉姆:“这不是梅赫塔家的少爷吗?怎么沦落到喝这种脏东西了?”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,对着维克拉姆和普尔娜姆拍了张照,“我得让你父亲看看,他的宝贝儿子正和贱民混在一起。”
普尔娜姆猛地站起来,挡在维克拉姆面前:“删掉照片!”
“哟,护上了?”阿米尔嗤笑一声,“怎么,想攀高枝?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。”
维克拉姆把搪瓷杯放在桌上,站起身。腹部的疼痛还在,但一股火气却从心底窜了上来。他想起父亲说的“肮脏的东西”,想起那些划分种姓的红线,想起普尔娜姆手背上那道“卍”形疤痕——她说是小时候被烫伤的,可维克拉姆知道,那是反抗种姓歧视时,自己烫的。
“把照片删了。”维克拉姆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阿米尔愣了一下,似乎没想到他会说话。“你以为你是谁?”他举起手机,“信不信我现在就发给你父亲?”
维克拉姆没有说话,只是慢慢走过去,在阿米尔反应过来之前,一把夺过他的手机。他按下删除键,看着屏幕上的照片消失,才把手机扔还给阿米尔。
“滚。”
阿米尔接住手机,脸色一阵青一阵白。他看了看维克拉姆,又看了看拉朱和普尔娜姆,最终骂了句脏话,转身消失在巷口。
棚子里恢复了安静,只有牛奶沸腾的声音和苍蝇嗡嗡的叫声。拉朱重新拿起勺子,给维克拉姆又舀了一杯奶茶:“再喝点吧,刚吓着了。”
维克拉姆接过杯子,这一次,他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。姜黄的辛辣、蜂蜜的甜润和牛奶的醇厚在舌尖交织,形成一种奇异的味道,像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垃圾堆上,带着破败里的生机。
普尔娜姆坐在他对面,托着下巴看着他:“你刚才挺勇敢的。”
维克拉姆笑了笑,刚想说话,突然觉得一阵反胃。他捂着嘴跑到棚子外,剧烈地呕吐起来。胃里的东西吐完后,他看见地上的呕吐物里,有一些闪烁的金色粉末,在晨光里像碎掉的星星。
“那是什么?”普尔娜姆走过来,皱着眉看着那些粉末。
维克拉姆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。他认得那些粉末——那是梅赫塔制药厂去年推出的“保健金粉”,号称用黄金提炼,能强身健体,一盒就要卖一万卢比。他父亲每天早上都要冲着牛奶喝一勺。
“是我父亲公司的产品。”维克拉姆的声音有些发颤,“他竟然用这个下毒。”
普尔娜姆蹲下身,用手指沾了一点粉末,放在鼻尖闻了闻:“黄金?你们有钱人真奇怪,用金子下毒。”她站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灰,“走吧,我带你去个地方,比这里安全。”
维克拉姆看着她的背影,突然觉得,这双轮胎拖鞋踩过的路,或许比他的意大利皮鞋走过的任何地方,都要干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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