普尔娜姆带维克拉姆去的地方，是一间废弃的纺织厂。生锈的机器零件堆在墙角，阳光透过破损的屋顶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，像一块被打碎的镜子。角落里铺着几块旧床垫，上面放着一个捡来的塑料娃娃，是普尔娜姆弟弟生前最喜欢的玩具。
“这里以前是我弟弟打工的地方。”普尔娜姆把床垫拍了拍，示意维克拉姆坐下，“后来工厂倒闭了，就没人来了。”
维克拉姆坐下时，床垫发出“吱呀”的响声。他看着墙上贴着的旧海报，上面的电影明星穿着鲜艳的纱丽，笑容灿烂得有些不真实。“你弟弟……”
“他去年死了。”普尔娜姆的声音很平静，像在说别人的事，“说是在工厂里触电死的，但我知道不是。”她走到一台生锈的织布机前，抚摸着上面的齿轮，“他发现了工厂偷排废料的事，想去举报，结果第二天就‘意外’死了。”
维克拉姆沉默了。他想起父亲书房里的文件，其中一份就是关于收购这家纺织厂的，上面写着“处理干净”。
“你看。”普尔娜姆突然转过身，伸出左手。她的手背上有一个淡红色的“卍”形疤痕，像一个褪色的烙印。“小时候，学校的老师说我们低种姓的人是肮脏的，不配和高种姓的孩子一起上课。我就拿烧红的铁丝烫了自己，说‘这样是不是就干净了’？”
维克拉姆的喉咙有些发紧。他想起自己的童年，每天穿着定制的校服，坐着重金聘请的家教，却从来没人告诉过他，种姓制度会像烙铁一样，烫在一个人的皮肤上。
“那天在神庙，你为什么要打翻牛奶？”普尔娜姆突然问。
“因为我想起了你说的话。”维克拉姆看着她的眼睛，“你说我们连牛奶都分三六九等。”普尔娜姆笑了笑，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：“你们确实分。你们的牛奶来自私人牧场，我们的牛奶来自街边的小摊；你们的牛奶用来祭祀，我们的牛奶用来活命。”她走到窗边，指着外面飞过的一群苍蝇，“就像那些苍蝇，它们落在你们的钻石神像上，也落在我们的奶茶杯里，可你们觉得它们脏，我们觉得它们很干净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维克拉姆不解。
“因为它们诚实。”普尔娜姆说，“它们不会假装自己很高贵，也不会因为你是梅赫塔家的少爷就绕着你飞。它们落在干净的地方，也落在肮脏的地方，一视同仁。”她顿了顿，看着维克拉姆，“不像你们，总觉得自己比别人干净。”
维克拉姆想起父亲擦拭祭坛时用的丝绸手帕，想起自己扔掉的那件沾了泥点的西装，想起那些被保镖赶走的贫民窟孩子。他突然觉得，自己或许真的比那些苍蝇还要肮脏。
这时，一阵风吹进来，卷起地上的灰尘。一只苍蝇从窗外飞进来，盘旋了几圈，恒河边的金色纱丽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恒河边的金色纱丽最新章节随便看！落在维克拉姆刚才呕吐的地方——那里还有一些没清理干净的“保健金粉”。苍蝇停在金粉上，似乎在舔食，突然，它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，猛地坠入旁边一个盛着雨水的破罐子里。
“你看。”普尔娜姆指着罐子里的苍蝇，“它们比钻石更干净。至少它们不会被金子毒死。”
维克拉姆看着那只在水里挣扎的苍蝇，突然觉得很可笑。人类用黄金来彰显高贵，却不知道黄金也能成为毒药；人类厌恶苍蝇的肮脏，却不知道苍蝇比他们更诚实。
“你弟弟的星盘，”维克拉姆突然想起什么，“你说和我的很像？”
普尔娜姆点点头：“都是土星逆行于第八宫。占星师说，这是死亡与重生的征兆。”她走到墙角，从一个破木箱里翻出几张纸，上面用铅笔描着星星的图案，“这是我给他画的星盘，用捡来的电路板拼的。”
维克拉姆接过那些纸，上面的线条歪歪扭扭，却透着一种虔诚。他想起自己书房里的电子星盘，只要输入出生日期，就能精准地算出星象，可他从来没像普尔娜姆这样，认真地看过那些星星。
“你相信占星术吗？”维克拉姆问。
“我相信命运。”普尔娜姆说，“但我更相信，命运是可以改变的。就像这只苍蝇，”她指着罐子里己经爬出来的苍蝇，“它掉进水里，没死，就是重生。”
苍蝇抖了抖翅膀，飞走了。阳光透过屋顶的破洞照在它身上，翅膀折射出一道微弱的彩虹。
维克拉姆看着那道彩虹，突然觉得，或许普尔娜姆说得对。死亡和重生，从来都不是由星盘决定的，而是由自己的选择决定的。他选择打翻牛奶，选择喝下贫民的奶茶，选择站在普尔娜姆身边，或许就是他的重生。
“我们得去救茶摊老板的儿子。”维克拉姆站起身，“那个净化协会的人，肯定把他关起来了。”
普尔娜姆也站起身，眼里闪着光：“我知道他们可能把他藏在哪。以前他们抓过抗议工厂排污的人，都关在东边的废仓库里。”
她走到维克拉姆面前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她——是用铜丝修补好的半块瓷杯，上面还能看到拉克希米神像的一角。“这个给你。”她说，“保佑你。”
维克拉姆接过瓷杯，触手冰凉。他想起神庙里的钻石神像，突然觉得，这半块修补过的瓷杯，比任何钻石都要珍贵。
两人走出纺织厂时，夕阳正把天空染成一片橘红。达拉维的巷子里升起袅袅炊烟，孩子们的嬉笑声、女人们的聊天声、摩托车的鸣笛声交织在一起，像一首杂乱却充满生机的歌。
维克拉姆看着普尔娜姆走在前面的背影，她的轮胎拖鞋踩在石板路上，发出“啪嗒啪嗒”的声音，在他听来，比任何交响乐都要动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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