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赫塔集团应急指挥部里，柴油发电机的轰鸣声像一头永不疲倦的巨兽，震得墙壁都在微微发抖。阿尼尔·梅赫塔站在巨大的电子地图前，指尖划过屏幕上代表达拉维区域的绿色光点——那是维克拉姆的手机信号。
“还没找到他吗？”他头也不回地问身后的保镖。
“没有，先生。”保镖的声音有些紧张，“达拉维那边积水太深，车开不进去。而且停电了，监控也失效了。”
阿尼尔的手指猛地顿住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他转过身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但眼里的焦虑却藏不住。全城大停电己经持续了三个小时，雨季的暴风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，维克拉姆那个逆子，竟然在这种时候跑到了达拉维——那个他从小就被禁止踏入的“肮脏之地”。
“继续找。”阿尼尔的声音冷得像冰，“就算挖地三尺，也要把他给我带回来。”
“是，先生。”保镖应声退了出去。
指挥部里只剩下阿尼尔一个人。他走到墙角的酒柜旁，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，琥珀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摇晃，映出他疲惫的脸。他很少喝酒，尤其是在工作的时候，但今天，他需要一点酒精来压下心里的烦躁。
他拿起手机，翻到那个熟悉的号码，犹豫了很久，还是没有拨出去。那是苏菲亚修女的号码，三十年来，他只在每年苏普里亚的忌日那天，才会打一次电话，问一句“她还好吗”。而修女的回答，永远都是“她在上帝身边，很安详”。
可现在，他忽然想问些别的。比如，苏普里亚生前有没有提起过他？比如，她有没有后悔过爱上他？
手机屏幕突然暗了下去，阿尼尔烦躁地将它扔在桌上。他走到房间中央的控制台前，那里摆放着一台最新款的AI语音助手，银色的机身在应急灯的蓝光下泛着冷光，像一个沉默的神谕者。
“启动‘业障查询’程序。”阿尼尔对着AI说。
“正在启动‘业障查询’，请稍候。”AI的声音平和而机械，带着一丝电子合成的冷漠。
这是他秘密开发的程序，基于印度教的业力理论和大数据分析，输入一个人的行为，就能计算出他的“业障指数”。他原本是想用来评估商业对手的“道德风险”，可现在，他却想知道自己的业障有多重。
“输入姓名：阿尼尔·梅赫塔。”
“姓名己输入。请输入关键行为事件。”
阿尼尔闭上眼睛，深吸一口气。三十年前的画面像潮水般涌来——苏普里亚在神庙里对他笑，眼里的星光比壁画上的还要亮；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，脸色苍白，手里紧紧攥着那对双层圆圈耳环；父亲把那份伪造的“死亡证明”扔在他面前，说“梅赫塔家族不能有低种姓的血脉”。
“1992年3月15日，”他缓缓开口，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，“隐瞒孩子生母的身份，伪造死亡证明。”
“事件己记录。”
“2005年7月，拆除贫民窟，导致三名居民死亡。”
“事件己记录。”
“2010年，篡改哈努曼神庙壁画。”
“事件己记录。”
他一条一条地说着，像是在进行一场迟来的忏悔。每说一条，心里的石头就重一分。AI的屏幕上，代表业障指数的数字在不断攀升，从绿色到黄色，再到刺眼的红色。
“分析完毕。”AI的声音再次响起，“阿尼尔·梅赫塔，业障指数98.7，属于‘重罪’范畴。建议通过行善、忏悔、捐赠等方式减轻业障。”
“行善？”阿尼尔冷笑一声，“我修了那么多学校，建了那么多医院，还不够吗？”
“根据数据分析，您的行善行为多与商业利益相关，纯粹的利他行为占比不足5%，因此对业障的减轻效果有限。”AI的回答依旧冰冷而客观。
阿尼尔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了。他付出了那么多，舍弃了爱情，埋葬了真相，撑起了整个家族，难道还不够吗？这个冰冷的机器凭什么评判他的善恶？
“闭嘴！”他猛地抬手，将桌上的玻璃杯扫到地上。威士忌洒了一地，玻璃碎片在蓝光下闪着锋利的光芒。
就在这时，AI的声音突然变了。不再是平和的电子音，而是夹杂着一丝沙哑的、带着葡萄牙语口音的女声：“阿尼尔，你以为建学校、建医院就能赎罪吗？你忘了那些被你毁掉的家，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恒河边的金色纱丽 忘了那些被你埋葬的真相，忘了苏普里亚在临死前，还在喊你的名字吗？”
阿尼尔浑身一震，猛地看向AI：“谁？谁在说话？”
“是我，苏菲亚修女。”AI的屏幕上，突然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，是苏菲亚修女慈祥而严肃的面容，“你以为把我送进养老院，就能堵住我的嘴吗？你以为删掉所有的记录，就能抹去过去吗？”
“你对AI做了什么？”阿尼尔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和愤怒。他一首以为苏菲亚修女只是个普通的老人，没想到她竟然能入侵他的AI系统。
“我做的，只是让它说出真相。”修女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，带着一丝悲悯，“阿尼尔，三十年前，你在这里——在这座大厦的地基下，埋葬了苏普里亚的遗物。你以为没人知道，但上帝知道，那些被你赶走的贫民窟居民也知道。”
阿尼尔踉跄着后退一步，撞在控制台上。三十年前的秘密，像一条毒蛇，突然从黑暗中窜出来，咬住了他的心脏。他确实在建造梅赫塔集团总部大厦时，把苏普里亚的遗物——那对耳环、她写给他的信、他们在神庙里画的涂鸦照片——都埋在了地基下，他以为这样就能永远埋葬过去。
“你想怎么样？”阿尼尔的声音有些发虚。
“我不想怎么样。”修女说，“我只是想告诉你，业障不是靠机器计算的，是靠心来感受的。维克拉姆己经知道了真相，你再瞒下去，只会让他重蹈你的覆辙。”
AI的屏幕突然黑了下去，修女的声音也消失了。指挥部里只剩下柴油发电机的轰鸣，和阿尼尔粗重的呼吸声。
他走到墙边，那里摆放着一尊拉克希米女神的雕像，是他特意请工匠用纯金打造的，据说能带来财富和好运。他一首很信奉这尊神像，每天都会擦拭三遍。
可现在，他看着神像那双悲悯的眼睛，却只觉得讽刺。财富和好运，并没有让他得到安宁。
愤怒和恐惧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长。他猛地抄起桌上的金属镇纸，朝着神像砸了过去。
“都是假的！”他嘶吼着，“什么业障，什么报应，都是假的！”
神像被砸中了脸颊，金色的碎片飞溅开来，其中一片划伤了阿尼尔的手背，渗出血珠。他看着手上的血，又看着神像脸上那道清晰的裂痕，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。
在印度教里，损坏神像被视为大不敬，会招致神的愤怒。
就在这时，自动灭火系统突然启动了，细密的水雾从天花板上喷下来，落在阿尼尔身上，也落在破碎的神像上。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，却在水雾中看到了奇怪的景象——那些水珠在空中凝结，组成了一张张模糊的脸。
那是三十年前被他赶走的贫民窟居民的脸，男的、女的、老的、少的，每一张脸上都带着悲伤和愤怒。他们无声地看着他，眼神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。
“不……不是我……”阿尼尔后退着，摇着头，“是时代发展的必然，是城市建设的需要……”
可那些脸没有消失，反而越来越清晰。他甚至能看清其中一个老人的脸——那是苏普里亚的父亲，当年跪在他面前，求他不要赶走苏普里亚。而他，却让保镖把老人拖了出去。
水雾渐渐散去，那些脸也消失了。阿尼尔瘫坐在地上，浑身湿透，像一只落汤鸡。他看着那尊破碎的神像，突然意识到，自己毁掉的，不只是一尊雕像，还有自己心里最后一点对神明的敬畏。
他拿起手机，颤抖着拨通了保镖的电话：“找到维克拉姆后，不要强迫他回来。”
“可是先生，董事会的人己经在催了，明早九点的并购案签约会不能没有您和少爷。”电话那头的保镖声音带着迟疑，背景里隐约传来应急灯的嗡鸣。
阿尼尔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，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个不断闪烁却始终无法定位的红点——那是维克拉姆的卫星追踪器，此刻正卡在达拉维贫民窟的某个信号死角。“告诉他，”他深吸一口气，喉结滚动着，“祠堂里的地契……我没烧干净。让他回来自己处理。”
保镖沉默了两秒，似乎在消化这句话里的重量。“明白，先生。还有，刚才监控捕捉到少爷和一个穿工装的女孩在一起，往废弃神庙方向去了。”
“不用管是谁。”阿尼尔挂断电话，转身时撞翻了桌角的相框。玻璃碎裂声里，他看着照片上幼年维克拉姆戴着金丝圣线的笑脸，突然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服务器机柜上。柴油发电机的震颤透过骨骼传来，像某种迟来的忏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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