普尔娜姆刚把最后一桶没被污染的染料搬回染坊,就听见头顶传来“砰”的一声闷响。那声音很沉,像块巨石砸进了棉花堆,震得她脚边的铁皮桶都嗡嗡作响。她抬起头,眯着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——就在离染坊不远的废料堆那边,一个黑色的影子陷在五颜六色的塑料碎片里,像块被打翻的墨渍。
“姐姐,那是什么?”拉胡尔拽着她的衣角,声音发颤。他的小手冰凉,抓得她的工装裤都皱了起来。
普尔娜姆把他往身后拉了拉,捡起脚边的一根粗木棍。“待在这儿别动。”她说着,握紧木棍,一步一步朝废料堆走去。阳光太烈,她看不清那影子的形状,只觉得它动了一下,发出微弱的呻吟。
走近了才发现,那是个人。他穿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,此刻却沾满了污泥和塑料碎片,一只皮鞋掉在了旁边,露出的袜子上还绣着个精致的字母“V”。他的额头在流血,血顺着脸颊往下淌,混着脸上的彩粉,红一道粉一道的,像个被弄脏的小丑。
“喂!你怎么样?”普尔娜姆用木棍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。
那人呻吟了一声,缓缓睁开眼。他的睫毛很长,上面还沾着金粉,眼神却像受惊的鹰,又冷又亮。他看着普尔娜姆,嘴唇动了动,发出沙哑的声音:“水……”
普尔娜姆犹豫了。贫民窟的老人总说,不能随便救富人,他们身上的“贵气”会“污染”穷人。可这人的脸色白得像纸,嘴唇干裂起皮,看起来实在不像会带来“污染”的样子。她咬了咬牙,转身跑回染坊,用一个破搪瓷碗舀了半碗清水,又扯了块干净的纱丽下摆——那是她打算留着做头巾的,还没来得及染色。
“慢点喝。”她蹲下身,把碗递到他嘴边,另一只手用纱丽下摆轻轻擦去他脸上的血污,“这水是井水,烧开过的,干净。”
那人喝了几口,呼吸渐渐平稳。他看着普尔娜姆手里的纱丽下摆,突然开口:“这料子……是手工纺的?”
普尔娜姆愣了一下。很少有富人能认出手工粗布——他们穿的都是机器织的细棉或丝绸。“嗯,我妈织的。”她把碗放在一边,继续擦他的脸,“比机器织的结实。”
那人笑了笑,牵动了额头上的伤口,疼得他龇牙咧嘴。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普尔娜姆。”她往后退了退,仔细打量他,“你呢?从哪儿掉下来的?”
“维克拉姆。”他挣扎着想坐起来,却被腰间的疼痛逼得倒吸一口冷气,“我从……上面的酒店掉下来的。”他指了指头顶那片被高楼挡住的天空。
普尔娜姆这才注意到,他的西装料子极好,即使沾满了泥污,也能看出细密的纹路。还有他掉在一边的皮鞋,虽然沾了泥,那精致的缝线和亮闪闪的鞋跟,一看就价值不菲。“你是富人区的?”
维克拉姆点点头,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废料堆上——那里堆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:破旧的自行车零件、印着外文的塑料瓶、还有一些泛着光的碎片。“那些是……”
“我的材料。”普尔娜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“做衣服用的。”她忽然想起什么,转身跑回自己刚才干活的地方,把那个装着纱丽的麻袋拖了过来,“你看,就像这个。”
她把纱丽摊开,CT胶片的边缘在阳光下泛着冷光,塑料碎片拼成的图案像幅抽象画。维克拉姆的眼睛睁大了——他认出那些胶片,和母亲医院里用的一模一样。“你用CT胶片做纱丽?”
“还有塑料瓶和铜丝。”普尔娜姆指着那些彩色的碎片,“比丝绸凉快,还结实。上次有个小偷想抢我的钱,我用这纱丽裹住他的头,他立马就投降了。”
维克拉姆笑了起来,笑得太猛,又扯到了伤口,疼得他皱起眉。“你很有趣,普尔娜姆。”
“有趣能换钱吗?”普尔娜姆收起纱丽,“我弟弟要买校服,还差五十卢比。”
维克拉姆刚想说话,远处突然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,还有人在喊:“维克拉姆少爷!您在哪儿?”声音越来越近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。
他的脸色瞬间变了。他抓住普尔娜姆的手腕,力气大得让她差点叫出声:“别出声!帮我躲起来!求你了!”
普尔娜姆被他抓得生疼,想挣开,却看见他眼里的恐惧——那不是害怕摔伤的恐惧,是另一种更深的、像被笼子困住的恐惧。“他们是……”
“我父亲的人。”维克拉姆的声音压得很低,“他们要带我回去,和一个我不喜欢的女人订婚。就像把鸟塞进笼子,还说那是‘幸福’。”
普尔娜姆的心颤了一下。她想起去年,母亲疯癫时,非要把她嫁给废品站老板的儿子,那个男人喝醉了会打老婆。她连夜跑出去,躲在废弃的集装箱里,听着父亲在外面喊她的名字,声音里带着哭腔。后来父亲大病一场,没等她凑够医药费就走了——现在想来,那点反抗的勇气,竟要以父亲的命为代价。
“这边。”她突然拽起维克拉姆的胳膊,往废料堆深处跑。生锈的铁皮在脚下发出刺耳的声响,塑料瓶被踩得瘪下去,发出“咔嚓”的脆响。她把他推进一个半埋在垃圾里的旧衣柜,自己则蹲在柜门外,用几块破纸板挡住缝隙。
“别出声。”她低声说,指尖还残留着他手腕上的温度——和贫民窟男人粗糙的皮肤不同,他的皮肤很软,像染坊里最上等的细棉布。
引擎声停在了不远处,传来保镖的呵斥:“你们看见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了吗?”紧接着是拉胡尔怯生生的声音:“没、没看见……”
普尔娜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,像敲鼓一样,震得耳膜发疼。衣柜里的维克拉姆动了一下,衣角扫过她的手背,带来一阵轻微的战栗。
不知过了多久,引擎声渐渐远去。普尔娜姆掀开纸板,喘着气说:“走了。”
维克拉姆从衣柜里钻出来,头发上沾着根羽毛,西装后背蹭上了一大块油污。他看着普尔娜姆,突然笑了:“你比我那些保镖可靠多了。”
“我只是不想看有人被塞进笼子。”普尔娜姆别过头,不去看他眼里的光——那光太亮,像富人区的路灯,会晃得她看不清脚下的路。
她转身去捡刚才掉落的纱丽,却发现维克拉姆的钻石领针不知何时勾在了纱丽的铜丝上,像只不肯飞的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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