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气像一块被烤得发软的锡箔,贴在达拉维贫民窟的每一寸皮肤上。连续十七天的高温把柏油路晒得冒油,远处的垃圾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蜷缩、冒烟,偶尔爆出火星,像一头濒死巨兽在舔舐自己溃烂的伤口。今天是弟弟卡比尔的忌日,也是普尔娜姆第三十七次走进这片弥漫着焦糊味的露天火葬场。
她的帆布包在胯骨上撞出沉闷的声响,里面是连夜拼好的往生纱丽。针脚歪歪扭扭,像卡比尔生前用粉笔在墙上画的折线——他总说那是"星星逃跑的路线"。纱丽的主体是从梅赫塔医疗废料仓库后门捡来的手术纱布,米白色的布面上还留着深浅不一的褐色污渍,有些地方凝结着半透明的硬块,指甲刮过会留下粉末,那是药物与血液混合后风干的痕迹。
"普尔娜姆,你这是在亵渎神灵。"
身后传来沙砾摩擦的声音,是火葬场的守尸人甘地,他裹着沾满油渍的 dhoti(传统围裙),手里的铜铃在高温中泛着热光。他的目光扫过帆布包露出的一角纱布,眉头拧成了打结的麻绳。
"甘地大师,"普尔娜姆转过身,阳光穿过她额前的碎发,在纱布上投下细碎的光斑,"卡比尔生前最喜欢收集药瓶盖,他说每个盖子里都藏着一个被扔掉的太阳。"她从包里掏出一个透明的青霉素瓶盖,边缘还粘着半圈干涸的药渍,"您看,这上面的刻度,像不像他画的星图?"
甘地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。他认得那些药瓶——上个月梅赫塔集团的垃圾车倾倒医疗废料时,他偷偷捡过几个完好的,卖给废品站换了半袋米。但他更清楚,按照吠陀传统,往生纱丽必须用未经裁剪的新布,沾染过血液与药物的布料会让死者灵魂困在尘世,永世不得解脱。
"祭司己经在那边等着了。"他朝河对岸抬了抬下巴,富人区的电子焚化炉闪着冷白色的光,像一块嵌在绿地上的巨型墓碑,"他说如果你坚持用这东西...他不会诵经的。"
普尔娜姆低头抚摸着纱丽上缝缀的药瓶盖。每个盖子都是卡比尔用零花钱从贫民窟的药贩子手里换来的,他总把它们排成一圈,蹲在地上数到天亮。有一次她撞见他把退烧药的瓶盖埋进花盆,说"这样花就不会发烧了"。那年卡比尔七岁,正在发着西十度的高烧,而父亲阿尼尔的制药厂里,正批量生产着这种退烧药,仓库里堆成山的药盒上,印着"儿童专用"的字样。
"诵经是给活人听的。"她把最后一个瓶盖缝在纱丽的边缘,那是个蓝色的止咳糖浆盖,上面有卡比尔用圆规扎出的小孔,"卡比尔想听的不是梵文,是他自己的声音。"
远处传来铜锣声,正统祭司穿着浆硬的橙色僧袍,站在临时搭起的祭台边,手里的经文卷轴在风中微微颤动。他的助手正往火坛里撒檀香粉,烟雾升腾时,能看见河对岸电子焚化炉的显示屏上跳动着绿色的数字——那是今天的"处理量",像超市收银机上的金额一样不断累加。
普尔娜姆解开帆布包,把纱丽摊开在焚尸台上。阳光透过纱布上的孔洞,在地面投下无数个细碎的光斑,像被打碎的镜子。她突然想起卡比尔葬礼那天,也是这样的高温,父亲派来的人把卡比尔的尸体裹在崭新的丝绸里,却在焚化时被贫民窟的孩子们扔了石头——他们说那丝绸上绣的梅赫塔家族纹章,比垃圾山的臭味更让人作呕。
"我说过,这不合规矩。"祭司的声音像被晒裂的土地,"这些纱布上有业障,会污染圣火的。"
普尔娜姆没有抬头,她从包里掏出一个用废铁焊成的小盒子,打开时发出齿轮摩擦的吱呀声。里面是卡比尔用自行车链条和易拉罐做的钢鼓,旁边放着一个老旧的录音笔。她按下播放键,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后,传来卡比尔变声期的沙哑嗓音,混合着钢鼓敲击出的不规则节奏——那是他模仿恒河涨潮的声音。
"这是他十二岁生日那天录的。"普尔娜姆的指尖划过钢鼓上凹凸不平的纹路,"他说要把恒河的声音送给妈妈,但妈妈那时己经..."她顿了顿,喉间发紧,"己经被爸爸送进'疗养院'了。"
祭司的脸色从愠怒变成了复杂。废墟造梦师说: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!他知道梅赫塔夫人的事——三年前那个暴雨夜,救护车把她从豪宅抬出来时,她手里攥着一沓化验单,上面的数字被雨水泡得发涨。后来那些化验单出现在贫民窟的垃圾站,被孩子们当成折纸飞机玩。
"圣火必须用纯净的檀木引燃。"祭司的声音软了下来,手里的经文卷轴垂到身侧,"你这些...瓶盖里的药物,遇热会产生毒气。"
普尔娜姆抬头望向垃圾山的方向,那里的烟雾己经变成了青灰色,风一吹就飘向河对岸的富人区。她突然笑了,笑声里带着铁锈般的质感:"大师,您知道梅赫塔制药厂的废水排进恒河时,每天有多少种药物在水里沸腾吗?卡比尔就是喝了那种水,才开始不停地咳嗽的。"
她弯腰捡起一根枯枝,戳了戳焚尸台下的引火物——那是她从垃圾山捡来的废弃纸板,上面还印着"生物无害"的字样,被太阳晒得发脆。"这些药瓶盖里的药,至少救过某个人的命。而那些印着'无害'的东西,却杀死了我的弟弟。"
远处的电子焚化炉突然发出一阵机械运转的轰鸣,河面上漂来白色的蒸汽,像一道无形的墙,把贫民窟的烟火与富人区的冷气隔开。甘地抱着一捆干柴走过来,脚步迟疑:"要我帮忙吗?"
普尔娜姆接过柴捆,把它们码成星形,就像卡比尔生前最喜欢的睡姿。她把纱丽盖在柴堆上,药瓶盖在阳光下反射出细碎的光,仿佛撒了一把碎玻璃。"麻烦您点燃吧,甘地大师。"她把录音笔的音量调到最大,卡比尔的钢鼓声混着咳嗽声,在空旷的火葬场里回荡。
祭司转身走向祭台,却没有展开经文。他从布袋里掏出一小撮糙米,撒向火堆的方向,嘴里念念有词。那不是传统的往生咒,普尔娜姆听出那是《梨俱吠陀》里关于洁净的祷文,只是他把"水"换成了"火"。
火苗舔上纱布的瞬间,发出"滋滋"的声响。米白色的布料卷曲、变黑,而那些药瓶盖却在火焰中泛出奇异的光泽。有什么东西随着烟雾升腾起来,在离地三尺的地方凝聚成淡蓝色的光斑,像一群受惊的萤火虫。普尔娜姆眯起眼睛,突然认出那是卡比尔画过无数次的星图——北斗七星的勺柄处,缺了一颗星,那是他说自己死后要去的位置。
"看啊,甘地大师!"她指着那些蓝色光斑,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,"他收到了!他看懂了!"
甘地的铜铃"当啷"一声掉在地上。他看见那些光斑组成的星图,与上个月在梅赫塔集团楼顶广告牌上闪过的NFT星盘一模一样——那是阿尼尔为了庆祝新药物上市,用区块链技术生成的数字图腾,据说价值相当于贫民窟半年的口粮。
火焰渐渐旺起来,药瓶盖开始熔化,滴落在灰烬里,发出"嗒嗒"的声响,像卡比尔小时候用勺子敲碗的声音。普尔娜姆蹲下身,把脸凑近火堆,能闻到药物燃烧后的特殊气味,那气味让她想起卡比尔临终前的病房——消毒水、退烧药与绝望混合在一起的味道。
河对岸的电子焚化炉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警报声,绿色的数字开始疯狂跳动,最后定格在一个红色的"Error"上。守尸人甘地朝着对岸张望,看见几个穿西装的人正围着焚化炉争吵,其中一个是梅赫塔集团的安保主管,他上个月还来这里,塞给甘地一沓钞票,让他"处理"掉几个从仓库抬出来的黑色塑料袋。
"他们的机器坏了。"甘地捡起铜铃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,"神在看着呢。"
普尔娜姆没有抬头,她正用树枝拨弄着纱丽的灰烬,药瓶盖熔化后形成的金属珠在火里滚动,像一颗颗凝固的眼泪。录音笔里的钢鼓声渐渐微弱,最后只剩下电流的嘶鸣,像恒河退潮时的细语。
突然,一阵风吹过,蓝色的光斑被吹散了,飘向恒河的方向。普尔娜姆站起身,看着它们落在水面上,激起一圈圈涟漪。她知道,这不是结束。卡比尔留下的星图,正在用另一种方式,标记着那些需要被焚烧的罪恶。
对岸的警报声还在继续,而达拉维的火葬场上,火堆渐渐变成了暗红。普尔娜姆把录音笔放进帆布包,最后看了一眼灰烬中闪烁的金属珠——那是卡比尔留给她的密码,也是梅赫塔家族无法焚烧的罪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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