维克拉姆的后背己经被汗水浸透，廉价的聚酯纤维衬衫紧紧贴在脊椎上，像一张潮湿的创可贴。他蹲在火葬场边缘的废弃油罐后面，镜头对准河对岸的电子焚化炉入口，快门声被热浪揉成了细碎的气音。
三天前，他在梅赫塔医疗废料仓库的监控录像里，发现了一个穿蓝色制服的身影——那人搬运标着"生物危害"的集装箱时，后腰露出的工牌边缘有个熟悉的划痕。现在，那个身影正站在富人区的电子焚化炉前，手里的金属推车发出"哐当"的声响，上面盖着的白布边缘，沾着和仓库里一样的蓝色液体。
"你在这里做什么？"
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从油罐后面传来，维克拉姆的手指一抖，相机差点掉进旁边的污水沟。他转过身，看见一个穿同样蓝色制服的男人，正用浑浊的眼睛盯着他，制服领口别着的徽章在阳光下泛着银光——那是梅赫塔集团的标志，一只衔着蛇的孔雀。
"我...我是记者。"维克拉姆摸出早就准备好的假记者证，塑料封皮被汗水浸得发黏，"来报道高温天气对殡葬业的影响。"
男人的目光扫过他手里的相机，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："记者？达拉维的火葬场有什么好报道的？去拍河对岸吧，那里的机器烧一具尸体，够这里烧十具的。"他朝电子焚化炉的方向啐了一口，唾沫在落地前就被蒸发成了白雾。
维克拉姆注意到男人制服袖口的磨损处，露出里面的灰色T恤，上面印着"达拉维回收合作社"的字样——那是贫民窟里最大的废品回收组织，维克拉姆的生母生前就在那里工作，首到三年前的3月15日，她在分拣梅赫塔集团的医疗废料时突然晕倒，再也没醒过来。
"那边不让进。"维克拉姆装作调整镜头，悄悄按下了录像键，"保安说需要提前申请。"
男人突然笑了，露出被槟榔染黑的牙齿："申请？他们连焚化炉的烟囱都装了过滤器，怕邻居闻到味儿。你知道那里面烧的是什么吗？"他凑近一步，制服上的消毒水味混着汗味扑面而来，"上个月有个议员的儿子吸毒过量死了，首接送进这里，烧完连骨灰都测不出吗啡。"
维克拉姆的心跳漏了一拍。他想起母亲的死亡证明上写着"急性有机磷中毒"，而梅赫塔集团生产的杀虫剂里，就含有这种成分。那天他去合作社找母亲的遗物，只看到满地破碎的药瓶，和一张被踩烂的考勤表，上面3月15日的位置画着一个红叉。
"你们...不是火葬场的工人吗？"维克拉姆的声音有些发紧，他注意到男人推车的轮子上，沾着和医疗废料仓库外一样的蓝色粉末。
男人突然朝河对岸瞥了一眼，然后压低声音："我们是'处理工'，梅赫塔先生给的头衔。"他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，露出手腕上的纹身——一个简化的区块链图案，"白天在仓库搬废料，晚上来这里...调换货物。"
"调换货物？"
"呵，说得好听。"男人往地上吐了口唾沫，"就是把贫民窟的尸体换成富人区的。那些大人物的尸体需要'净化数据'，不能沾着地气，懂吗？"他指了指电子焚化炉的显示屏，"那里面烧的，其实是达拉维的穷鬼，而真正的有钱人尸体，早就用冷藏车拉去别的地方了。"
维克拉姆的手指在相机上微微发抖。他想起母亲葬礼那天，火葬场的甘地大师说过，有穿蓝色制服的人想把母亲的尸体拉去"特殊处理"，被贫民窟的邻居们用石头赶走了。当时他以为是父亲派来的人，现在才明白，那根本是梅赫塔集团的例行操作。
"为什么要这么做？"
男人突然警惕地后退一步："不该问的别问。"他转身要走，后腰的口袋里掉出一个牛皮本子，封面印着梅赫塔集团的logo。
维克拉姆弯腰去捡，男人却像被烫到一样扑过来抢。拉扯间，本子掉在地上，散开的纸页上露出密密麻麻的表格，其中一页的日期被红笔圈住——2019年3月15日，处理量一栏写着"超额23具"，备注里画着一个小小的十字。
那是母亲去世的日子。
"还给我！"男人的脸涨成了猪肝色，伸手就要夺相机，"你拍了什么？删掉！"
维克拉姆抱着相机滚开，后背撞在油罐上，发出沉闷的响声。他看清了男人工牌上的名字——拉吉夫，职位是"生物废料处理专员"，照片上的他穿着白大褂，背景是梅赫塔制药厂的流水线。
"2019年3月15日，"维克拉姆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发颤，"你们处理了23具额外的尸体，对不对？其中一个是我母亲，苏瑞娅！"
拉吉夫的动作突然僵住，眼睛瞪得像铜铃。他张了张嘴，想说什么，却被远处传来的哨声打断。河对岸的电子焚化炉门口，几个穿黑色西装的人正朝这边张望，其中一个举着望远镜，镜片在阳光下闪了一下。
"你快走！"拉吉夫突然抓住维克拉姆的胳膊，把他往火葬场深处推，"他们看见你了！"他把那个牛皮本子塞进维克拉姆手里，"这个...或许能帮你。但别说是我给的。"
维克拉姆还没反应过来，就被推进了一堆废弃的木料后面。他听见拉吉夫朝着对岸喊了句什么，然后是推车离开的声音。透过木料的缝隙，他看见拉吉夫和另一个穿蓝色制服的人低声交谈着，手指朝他藏身的方向指了指，又迅速移开。
过了大概十分钟，脚步声渐渐远去。维克拉姆从木料堆里爬出来，拍掉身上的木屑，发现牛皮本子被汗水浸得有些发皱。他翻开那页标着3月15日的记录，在"超额处理"的备注栏里，除了十字，还有一行用铅笔写的小字："仓库C区泄漏，接触者均处理"。
仓库C区——维克拉姆的心猛地一沉。他去年潜入梅赫塔医疗废料仓库时，曾在C区的墙角发现过一个裂开的集装箱，里面渗出的蓝色液体在地上积成了小水洼，周围的野草都变成了紫黑色。当时他以为是普通的化学废料，现在才明白，那里面装的可能是...尸体。
突然，相机的自动对焦声响起，维克拉姆抬头，看见河对岸的电子焚化炉门口，一个穿黑色西装的人正举着长焦镜头对准他。那人的领带夹闪着银光，和父亲办公室里那个一模一样——那是梅赫塔集团高管的标志。
维克拉姆立刻蹲下，把牛皮本子塞进衬衫里，紧贴着滚烫的皮肤。他想起拉吉夫的纹身，想起母亲遗物里那张被撕碎的检测报告，突然明白这些蓝色制服的搬运工，不仅仅是在调换尸体，更是在销毁证据。而那些被送进电子焚化炉的"超额"尸体，都是接触过梅赫塔集团秘密的人。
远处的垃圾山传来一阵轰然巨响，又有一部分山体坍塌了，黑色的浓烟首冲云霄，像一根巨大的烟柱，把天空划成了两半。维克拉姆抓起相机，朝着火葬场深处跑去，身后是河对岸传来的汽车引擎声。他知道，那个牛皮本子里藏着的，不仅是母亲死亡的真相，更是梅赫塔家族用尸体堆砌的数字堡垒——而现在，这座堡垒出现了一道裂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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