乌云是在正午时分突然压过来的。前一秒还被烈日烤得发白的天空，瞬间被墨色的云团覆盖，空气里弥漫着尘土与臭氧混合的味道，像暴雨前的野兽在磨牙。普尔娜姆刚把弟弟的骨灰收进那个蓝色止咳糖浆盖里，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，在焚尸台的灰烬上砸出密密麻麻的小坑。
"快躲躲！"甘地大师的声音在雨幕中发颤，他抱着祭台的铜器往旁边的棚子跑， dhoti 的下摆己经湿透，贴在小腿上，"垃圾山的火被浇灭了，但那些东西会流进河里！"
普尔娜姆抬头望去，垃圾山的方向正流淌着浑浊的泥浆，夹杂着未燃尽的塑料碎片和灰烬，像一条黑色的蛇，朝着恒河游去。雨水打在她的脸上，冰凉刺骨，她突然想起卡比尔生前总说，雨水是天空的眼泪，用来洗刷地上的脏东西。但今天的雨水，似乎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。
"快看那边！"棚子下有人喊了一声，手指着梅赫塔医疗废料仓库的方向。
普尔娜姆眯起眼睛，透过雨帘看见仓库的围墙下，那些贴满"生物无害"标签的集装箱正在渗液。蓝色的液体混着雨水汇成小溪，在泥地上画出蜿蜒的线条，最后汇入通往恒河的排水沟。那蓝色让她想起卡比尔临终前咳出的痰，医生说那是"药物反应"，而父亲的助理塞给医生的信封，也是同样的蓝色。
"那是什么？"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捂住了嘴，孩子的手指着排水沟，那里的水正泛起泡沫，"我的天，是蓝色的！"
"梅赫塔家又在偷偷排污了！"有人愤怒地喊道，捡起石头朝仓库的方向扔去，"他们把我们的河水当成垃圾桶了！"
普尔娜姆突然想起弟弟收集的药瓶里，有一个标签脱落的蓝色小瓶，卡比尔说那是"会发光的水"。有天晚上他偷偷把瓶子埋在河边，第二天那里的草都变成了蓝色，像被人泼了颜料。
雨越下越大，恒河的水面开始上涨，浑浊的河水拍打着岸边的石头，发出沉闷的响声。普尔娜姆看见河面上漂浮着白色的泡沫，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碎片，随着波浪起起伏伏。突然，一阵强风吹过，河水流向竟然开始改变——原本朝着梅赫塔集团取水口的水流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开，朝着相反的方向涌去。
"水流改道了！"棚子里的人都站了起来，惊讶地看着这一幕，"恒河在自己转弯！"
普尔娜姆的心猛地一跳。她想起祖母说过，恒河是有灵性的，当它被亵渎到极致时，就会用自己的方式复仇。现在，那些被污染的河水正顺着新的流向，朝着梅赫塔集团那座隐藏在芦苇丛中的排污管道冲去。
"轰隆——"
一声巨响从芦苇丛的方向传来，伴随着金属断裂的声音。普尔娜姆看见排污管道的水泥基座被河水冲垮，黑色的管道像一条死蛇般浮出水面，里面残存的废料喷涌而出，在河面上形成一片墨绿色的油污。
"太好了！冲垮了！"有人欢呼起来，甚至开始拍手。
但普尔娜姆却笑不出来。她的目光被河面上突然出现的漂浮物吸引了——那是一些的尸体，男女老少都有，皮肤被泡得发白，随着波浪上下浮动。她认出其中一具穿着达拉维贫民窟特有的靛蓝色粗布纱丽，纱丽的边缘还绣着半朵茉莉花，那是邻居卡姆拉大婶最珍爱的一件衣服，上周还笑着说要留到女儿出嫁时穿。
“怎么会这样？”卡维的声音在她身后发颤，手里的硬盘“啪嗒”一声掉在湿滑的泥地上。矿机的嗡鸣不知何时停了，只剩下恒河浑浊的水流声，像无数人在水下呜咽。
普尔娜姆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。她想起三天前暴雨初歇时，梅赫塔净水厂的排污管道突然炸开，黑色的污水混着泡沫涌进贫民窟的河道，当时有人说“只是沉淀池清理”，现在看来，那根本是一场有预谋的屠杀。
“是十胜节的祭品。”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岸边传来。苏菲亚修女拄着拐杖站在菩提树下，白色的头巾被河风吹得猎猎作响，她的手里还攥着半张烧焦的传单，上面印着阿尼尔的头像和“净化恒河”的标语。“他们每年都要找些‘不洁之人’献祭，今年……轮到我们了。”
普尔娜姆猛地转头，看见尸体群里有个小小的身影——那件印着卡通老虎的背心，是弟弟阿米尔十岁生日时她用捡来的碎布拼的。尸体的手腕上还缠着半截输液管，管身上“梅赫塔生物实验室”的字样被水泡得发涨，却依然清晰。
“他们说要‘清理基因库’。”修女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，“上周阿尼尔的人来贫民窟登记‘健康档案’，我就知道没好事。那些蓝色药丸根本不是什么补药，是能让心脏骤停的神经毒素，混在污水里……”
话没说完，河面上突然掀起一阵巨浪。一具成年男尸被浪头推到岸边，胸口的皮肤裂开一道狰狞的口子，露出里面缠绕的铜丝——那是普尔娜姆再熟悉不过的东西，是她和黑客们用回收电线做的防刺衬垫，本是用来防备警察的棍棒，此刻却成了辨认尸体的标记。
“是湿婆之眼。”卡维捂住嘴，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，“他说要去上游截断排污管，让我们先转移数据……”
普尔娜姆弯腰捡起地上的硬盘，金属外壳冰凉刺骨。矿机里那些不断生成的区块，此刻突然变得沉重无比——每一个哈希值背后，都是一条正在腐烂的生命。她想起维克拉姆在电话里说的“区块链会记住一切”，可当记住的代价是亲眼看着亲人变成漂浮物，这样的记忆又有什么意义？
“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毁掉证据。”苏菲亚修女将传单扔进河里，纸页遇水后展开，露出背面用红墨水写的梵文咒语，“但恒河会记得。”
普尔娜姆抬头看向河面，阳光穿过云层照在尸体上，水面反射出细碎的光斑，像无数双睁着的眼睛。她突然想起祖母说过的话：“河流不会说谎，它会把罪恶泡软，再原封不动地还给作恶的人。”
卡维突然指着上游尖叫：“看！那是什么！”
只见远处的河面上，漂浮的尸体正在旋转，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。漩涡中心，梅赫塔集团的净水厂管道正在坍塌，黑色的污水不再喷涌，反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倒吸回去，带着那些的尸体，一起涌入工厂的沉淀池。
“是业力矿机。”普尔娜姆握紧硬盘，矿机的指示灯虽然灭了，但她能感觉到某种震动顺着地面传来，“我们挖的不是区块，是恒河的脉搏。”
当第一具尸体撞在工厂的玻璃幕墙上时，普尔娜姆终于笑了。不是因为复仇的，而是因为她突然明白，有些账本从来不需要区块链来记录——河流记得，泥土记得，那些在水下睁着的眼睛，永远都记得。
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恒河边的金色纱丽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，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VB78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