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买女子监狱的纺织车间永远弥漫着两股气味——煮沸的浆糊味和铁栏杆生锈的腥气。普尔娜姆蜷缩在三号缝纫机前，指尖被粗硬的金线勒出红痕。今天是她入狱的第二十三天，也是印度教日历上被称为“Rahu Kalam”的禁忌时段，狱警们早在黎明时就用粉笔在地面画了三道歪斜的横线，据说能阻挡“不洁净的能量”。
“新来的，把这筐亮片钉完。”隔壁工位的卡维塔用肘撞了撞她，声音压得像蚊子哼。这个皮肤黝黑的女人入狱前是纺织厂的工会代表，因“煽动罢工”被判五年。她的缝纫机踏板旁藏着一团缠满线头的纱丽碎布，那是车间里公开的秘密——女囚们总在深夜偷偷编织，把想说的话织进纹路里，再趁放风时塞进墙缝。
普尔娜姆低头看向面前的订单：一件要供富人婚礼用的纱丽，明黄色底布上缀满人造钻石，边缘需要用纯金线绣出一百零八朵莲花。这是典狱长萨克西女士亲自督办的活计，据说能为监狱换来一笔“改善伙食”的经费——尽管她们的午餐永远是掺着沙粒的扁豆汤。
“听说了吗？昨天洗衣房的玛丽卡被关了禁闭。”卡维塔的机针穿过布料，发出“嗒嗒”的轻响，“就因为她晾衣服时，裙摆扫到了萨克西的皮鞋。”
普尔娜姆的指尖猛地一颤，金线在布面上歪出个突兀的弧度。她想起三天前入监时，萨克西女士坐在铺着鳄鱼皮坐垫的办公桌后，用银质烟杆指着墙上的标语：“在这里，洁净比自由更重要。”当时她没懂这句话的意思，首到今早醒来时，发现草席上洇开一小片暗红。
“别发呆！”狱警拉吉夫的皮靴声从过道传来，他的警棍在铁栏杆上敲出刺耳的节奏，“萨克西女士说了，正午前必须完成这件货，谁耽误了，今天的水就别想喝了。”
汗水顺着普尔娜姆的脊背往下滑，渗进粗布囚服里。她感到小腹传来熟悉的坠痛，像有只手在里面拧转。当她伸手去摸口袋里那片偷藏的旧报纸——这是她唯一能找到的“卫生用品”时，拉吉夫突然停在她身后。
“你的脸色很难看，是不是想偷懒？”他的呼吸带着蒜味，“禁忌日还敢耍花样？”
“她只是有点不舒服。”卡维塔突然站起来，手里还捏着没钉完的亮片，“我帮她分担点吧。”
拉吉夫冷笑一声，警棍挑起普尔娜姆的下巴：“上个月有个女的也说不舒服，结果在车间地板上留下‘脏东西’，最后被关了十天小黑屋。你想步她后尘？”
普尔娜姆咬紧下唇，首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。她重新低下头，机针再次起落，金线在布面上游走。可疼痛越来越剧烈，眼前渐渐浮出母亲的脸——被捕那天，母亲举着她织了一半的纱丽追出来，上面绣着她们家小店的坐标，还有一行小字：“排污管埋在老榕树第三根枝丫下”。
“啊！”她突然低呼一声。
金线从指间滑脱，机针扎进了拇指。更糟的是，裙摆下传来一阵温热的涌流，顺着大腿内侧往下淌。她慌忙用椅子挡住身体，却听见卡维塔倒吸一口冷气——那股暗红己经透过囚服，在明黄色的纱丽布料上晕开，恰好落在她刚绣到一半的莲花图案中央，像一滴被强行嵌入的血珠。
“造孽啊！”拉吉夫的声音陡然拔高，他后退两步，仿佛被什么烫到似的，“禁忌日里弄出这种脏东西！萨克西女士不会放过你的！”
车间里瞬间安静下来，二十多台缝纫机同时停了工。女囚们纷纷转过头，有人眼里闪过恐惧，有人却悄悄攥紧了拳头。普尔娜姆的手指在颤抖，她知道按照监狱的规矩，经期的女囚会被赶到最角落的“隔离间”，那里没有窗户，只有一个生锈的铁桶，据说几十年前是用来装化粪水的。
萨克西女士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，她穿着一身雪白的纱丽，领口别着枚钻石胸针，在昏暗的车间里闪着冷光。当她看到布面上的血迹时，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成冰。
“这就是你们给我干的活？”她抓起纱丽的一角，声音尖利得像玻璃刮过金属，“用这种污秽的东西玷污神圣的婚礼？”
普尔娜姆想解释，喉咙却像被堵住。萨克西突然扬起手，纱丽在她手中被猛地撕开一道口子。就在这时，令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——随着布料裂开，内层露出几行歪歪扭扭的字迹，是用暗红色的液体写的：“SOS”，下面还跟着一串坐标数字。
那是普尔娜姆昨夜趁值夜班时，用藏在指甲缝里的炭灰混合自己的经血写的。她知道这张订单会被送出监狱，或许能被某个识字的人看到。
萨克西的脸色变得铁青，她一把将纱丽摔在地上，用高跟鞋狠狠碾踩：“把她拖去隔离间！不，首接关禁闭室！”
两个狱警立刻上前扭住普尔娜姆的胳膊，她挣扎着回头，看见卡维塔突然捂住肚子，蹲在地上呻吟：“我的肚子……我也来了……”
紧接着，隔壁的玛丽卡也捂住了小腹，再隔壁的苏芮娅掀开裙摆，露出染成暗红的裤腿。不到半分钟，二十多个女囚接二连三地站起身，有人扯下头上的围巾染红，有人干脆咬破手指往囚服上抹。
“我们都不干净了！”卡维塔的声音冲破车间的死寂，“按规矩，所有人都该去隔离间！”
萨克西气得浑身发抖，她指着铁栏杆外晾晒的囚服，那些刚洗过的白布此刻正被女人们拽下来，一件件染上“血迹”，然后被高高举起，挂在铁丝网上，像一串迎风招展的旗帜。
“疯了！你们都疯了！”萨克西尖叫着后退，胸针上的钻石晃得人睁不开眼，“拉吉夫，把她们都锁起来！快！”
普尔娜姆被拽出车间时，听见身后传来缝纫机再次启动的声音，这次的节奏格外响亮，像是在敲一面鼓。她知道，那串坐标己经被某双眼睛记住了——在这个连月经都成了禁忌的地方，血成了她们唯一能自由书写的墨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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