洒红节的狂欢在黄昏时分像被掐断的琴弦般骤然沉寂。孟买的湿热空气裹着腐烂果蔬的酸馊味，沉甸甸地压在达拉维的铁皮屋顶上，连风都懒得动弹。普尔娜姆半拖半拽地将昏迷的维克拉姆拖到垃圾山边缘时，她的回收轮胎拖鞋己经陷进黏腻的淤泥里三次，每一次出都带着“咕叽”的声响，像是某种潮湿的叹息。
维克拉姆蜷缩在一堆压缩的纸板箱上，昂贵的定制西装此刻成了最滑稽的累赘——深灰色的面料上沾满了彩粉、污泥和不知名的粘稠液体，左裤腿被划破一道长长的口子，露出的小腿上还沾着半片枯黄的芭蕉叶。他的脸色白得像漂过的棉絮，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，呼吸粗重得像破旧的鼓风机，每一次起伏都带着滚烫的热气。
“喂，醒醒。”普尔娜姆蹲下身，用袖口蹭了蹭他汗湿的额头。指尖触到的皮肤烫得惊人，像垃圾山里那些被烈日晒了一天的铁皮。她皱了皱眉，忽然想起上个月邻居家的孩子中暑，也是这样浑身滚烫，后来没能挺过去。
她环顾西周。暮色己经像稀释的墨汁一样晕染开来，远处金融区的玻璃幕墙还反射着最后一点残阳，金晃晃的，像悬在半空的巨大硬币。而脚下的垃圾山却在渐渐显露出另一副模样——腐烂的蔬菜堆里冒出幽绿的磷火，破碎的电子屏幕偶尔闪烁一下，像垂死的眼睛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味，有腐烂的酸臭，有塑料燃烧的焦糊，还有远处贫民窟飘来的、劣质香粉的甜腻。
“不能就这么扔着。”普尔娜姆咬了咬下唇。她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早上编织纱丽时蹭到的彩色塑料碎屑，此刻用力一咬，下唇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。她不是什么好心人，在达拉维待久了，每个人都得先顾着自己活下去。可不知怎么，看着这个男人蜷缩的样子，她总想起去年弟弟发高烧时，也是这样浑身滚烫地缩在墙角，嘴里胡乱念叨着星星的名字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弯腰去扶他。男人比看起来重得多，像一块浸了水的海绵。她刚把他的胳膊搭到自己肩上，就听见“咔哒”一声轻响。低头一看，是他手腕上那块表——表盘比她见过的任何镜子都亮，此刻正反射着最后一点天光，晃得她眼睛生疼。
“什么破玩意儿。”她嘟囔了一句，伸手想把表往边上拨一拨，却不小心碰到了表链。冰凉坚硬的金属硌得她手心发疼，和他滚烫的皮肤形成了诡异的对比。她忽然想起早上在废弃神庙里，他抓住她手腕时的触感——也是这样，冰凉的戒指，滚烫的掌心。
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，才把他拖到垃圾山半山腰一个相对平整的平台上。这里堆着几捆废弃的电线和一堆碎玻璃，旁边还有一个被人丢弃的旧木箱，箱盖破了个洞，刚好能挡点风。她把维克拉姆放平，让他的头枕在那个破木箱上，又扯了扯他被汗水浸透的衬衫领口，试图让他呼吸顺畅些。
做完这一切，她累得瘫坐在地上，大口喘着气。湿热的空气里，她的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，滴在脚边一块碎掉的手机屏幕上。屏幕还没完全坏掉，边缘还亮着一点点绿光，像一颗微弱的星。
就在这时，维克拉姆忽然呻吟了一声，眉头紧锁，像是在做什么噩梦。普尔娜姆凑近了些，废墟造梦师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听见他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“星盘”“逆行”之类的词。她愣了一下，这个词她听过。弟弟生前总爱摆弄那些从废品站淘来的星图，嘴里也常说“土星逆行”“水星顺行”，说那是天上的星星在告诉人们该做什么，不该做什么。
“星星……能告诉你什么呢？”她对着昏迷的男人轻声说，像是在问他，又像是在问自己。弟弟去世那天，也是这样的黄昏，他指着天上的星星说：“姐，你看土星，它在第八宫停住了，这不是好兆头。”她当时只当他是烧糊涂了，没当回事。可现在，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男人同样滚烫的身体，她心里忽然咯噔一下。
她站起身，目光扫过脚边的垃圾。碎手机屏、玻璃瓶底、电路板、铜丝、塑料碎片……这些她平日里用来编织“艺术品”的废料，此刻在暮色中忽然有了别的意义。弟弟以前就是用这些东西拼星星的。
一个奇怪的念头钻进她的脑子里。她蹲下身，开始在周围捡拾能用的碎片。碎手机屏被她擦干净，当作“月亮”放在最中间；一块边缘圆润的玻璃瓶底反射着微光，她把它摆在左上角，当作“太阳”；电路板上那些亮闪闪的焊点被她一个个抠下来，按顺序排成一条弧线，是“黄道带”；几根弯曲的铜丝被她掰成不同的角度，代表行星的运行轨迹……
她的动作越来越快，手指被碎玻璃划破了也没察觉，血珠滴在“星盘”上，晕开一小片暗红。等她终于停下来时，地面上己经出现了一个歪歪扭扭却异常认真的图案——那是她凭着记忆，模仿弟弟以前的样子，为这个陌生男人拼出的本命星盘。
天色更暗了，垃圾山里的磷火亮得有些诡异。普尔娜姆借着那点绿光，仔细看着自己拼出的星盘。她认出了弟弟说过的土星——那是一颗用生锈的螺母代替的“行星”，此刻正停留在代表“第八宫”的区域里。
“土星逆行于第八宫……”她喃喃自语，声音有些发颤。弟弟临死前说的就是这句话。他说，第八宫代表死亡与重生，土星逆行在这里，要么是巨大的灾难，要么是彻底的新生。
她猛地抬头看向维克拉姆。他还在昏迷，眉头却皱得更紧了，像是在梦里也被什么东西困住。普尔娜姆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，一种莫名的恐惧顺着脊椎爬上来。这个男人，他和弟弟有着一样的星象预兆。这到底是巧合，还是……
就在这时，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，夹杂着有人呼喊“少爷”的声音。普尔娜姆浑身一僵，是那些保镖！她下意识地看向维克拉姆，又看了看地上的星盘，忽然抓起几块碎玻璃，飞快地把星盘扫乱。然后她蹲下身，用力摇晃着维克拉姆的肩膀：“喂！醒醒！那些人又来了！”
维克拉姆的睫毛颤了颤，却没醒。脚步声越来越近，甚至能听见有人用手电筒在垃圾山上扫来扫去的光束。普尔娜姆急了，她看了一眼西周，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被废弃的铁皮棚子上。那里堆着很多旧轮胎，或许能躲一躲。
她不再犹豫，再次扛起维克拉姆，朝着铁皮棚子的方向挪去。男人的重量几乎要把她压垮，每走一步，脚下的碎石都硌得她生疼。但她不敢停，那些人的声音越来越近，手电筒的光己经扫到了她刚才待过的平台。
“快点……醒醒啊……”她咬着牙，额头上的汗水滴进眼睛里，涩得她几乎睁不开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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