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风裹着桂香钻进窗棂时，安宸正蹲在灶前添柴。木柴噼啪炸开，火星子溅在他手背，他却浑然不觉——怀里抱着团灰扑扑的旧毛衣，针脚歪歪扭扭，袖口还破了个洞，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月白里子。
“宸儿，那毛衣早该扔了。”林若素端着碗姜茶从里屋出来，看见他膝头的旧物，眉头微微皱起，“那年逃荒，你爹用最后半团线给你织的，补丁摞补丁，早该换了新的。”
安宸接过姜茶，指尖触到碗壁的温度，抬头笑：“娘，这毛衣您补过七回吧？”他将毛衣翻过来，内侧密密麻麻的针脚像片小森林，“最后一回补的是左袖，您说‘这儿破了正好，能看见里面的里子——是你爹娶你时的蓝布衫改的’。”
林若素的手顿了顿。她记得那夜，油灯下补毛衣，针在指腹上扎出小血珠，儿子趴在她膝头打哈欠，迷迷糊糊说：“娘，等我长大，给你买最软的线，织件没补丁的毛衣。”
“傻小子。”她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，指尖碰到他耳后那枚温润的玉坠——混沌莲心碎片雕成的“安”字，如今己磨得光滑，“新毛衣在柜子里，是云岚前儿用新棉花打的，软和得很。”
安宸低头抚过旧毛衣的袖口，那里有块淡褐色的痕迹——是他十二岁时偷喝热粥，洒在上面的。“不换。”他将毛衣贴在胸口，“这上面有娘的味道。”
午后·西厢房。
阳光透过窗纸洒在旧木箱上，安擎天蹲在箱前，正用软毛刷扫去箱底的浮灰。箱盖打开时，飘出股陈年老棉花的香气——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几床旧被，被角都打着他亲手缝的结。
“爷，这是……”安宸凑过去，看见最上面那床被子的被面，是褪色的蓝印花布，“是娘当年的嫁妆？”
“嗯。”安擎天轻轻抚过被面的暗纹，“你娘嫁过来时，陪嫁里最金贵的就是这床被。她说‘蓝印花布经洗，盖十年八年都不丑’。”他掀开被子，底下露出个红布包，“还有这个——”
红布包打开，是枚银锁，刻着“长命百岁”西个字，锁扣上还系着段褪色的红绳。“你百天时，你外祖母给的。”安擎天笑着说，“你娘说，这锁跟着你从安府到逃荒路，又跟着咱们回了基地，比你还金贵。”
安宸接过银锁，指尖触到锁面的划痕——那是他五岁时调皮，拿石子砸的。“那时候总嫌锁硌脖子，”他轻声说，“现在倒觉得……沉得踏实。”
傍晚·桃树下。
林若素坐在石凳上，正给安宸织新毛衣。竹针在她指间翻飞，针脚比从前齐整了许多——她说是跟云岚学的，“现在的丫头手巧，教得比我快”。
安宸蹲在她脚边，帮她捡掉落的毛线团。阳光落在她的白发上，像撒了把细碎的金箔。“娘，”他突然说，“那年冬天特别冷，您用这把竹针织毛衣，手指冻得通红，我还笑您‘像胡萝卜’。”
林若素的手顿了顿，竹针在指节间转了个圈：“哪有？你那时候趴在我膝头，说‘等毛衣织好，给娘当围脖’，我哪里舍得戴？”她低头抚过毛衣的领口，“后来你爹把你裹在怀里，说‘娘，我不冷，你穿’，可我摸着你后背的衣裳，薄得能透风……”
风掀起她的衣摆，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月白锦袍——那是安宸前世亲手缝的，如今针脚还在，只是线色淡了。
“现在好了。”安宸将毛线团轻轻推到她手边，“您坐着织，我给您焐手。”
林若素笑了，将冻得微凉的手塞进他掌心。他的手暖烘烘的，像小时候给她捂热乎的烤红薯。“宸儿，”她望着他眉心的印记，那里的粉痕几乎看不见了，“你总说‘不后悔’，可娘有时候还是怕……怕你在归墟吃了太多苦。”
安宸的手指微微收紧。他想起昨夜在混沌莲心的记忆里，见过这样的画面：归墟的黑雾里，他跪在莲池边，用碎莲瓣割腕，鲜血滴进池里，溅起血色的莲。那时他想：“要是能活着回家，再也不碰这破莲心。”
“不苦。”他说，“比起娘在废墟里给我熬的热粥，比起爹在雪地里给我捂手的体温，什么都不苦。”
林若素的眼眶红了。她伸手替他擦去脸上的灰，指尖触到他眼角的泪痣——那是他出生时就有的，像颗小朱砂。
“好。”她笑着点头，“不苦。”
夜·灶前。
安擎天坐在灶前添柴，火星子噼啪作响。安宸帮他扇风，火光照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摇晃。
“今日织毛衣，”安擎天突然开口，“你娘说，新毛衣要织成莲花的样子。”
安宸的手顿了顿。他知道母亲说的莲花——不是归墟里带血的魔莲，是老桃树下那株野莲，是晨雾里沾着露珠的白莲，是母亲种在花池里的、带着人间烟火气的莲。
“爷，”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红布包，“我在后山捡的，铜质软，容易熔。”他打开布包，露出块刻着小莲花的铜片，“等开春，我给您打个新的铜铃，系在桃树上。风一吹，铃铛响，莲花也开，多好。”
安擎天接过铜片，眯眼打量：“这是……当年你娘嫁过来时的陪嫁？”他指腹着铃身上的刻痕——是朵极小的莲花，“你娘说，这是她娘家传的，要传给儿媳。”
安宸点头。那是他前世亲手打的，用的是母亲嫁过来时的陪嫁铜铃。
“那你娘当年戴过的铜铃呢？”他问。
“在我这儿。”林若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她端着碗热粥走过来，碗里浮着层米油，撒了把桂花，“那年逃荒，怕丢了，我用红布裹着，藏在怀里。”她将碗递给安宸，“趁热喝，今日加了莲子。”
安宸接过碗，喝了一口。莲心的苦在舌尖化开，混着桂花的甜，像极了生活的滋味——有过痛，有过甜，最终都熬成了最浓的烟火。
窗外，老桃树的花苞正在悄悄舒展。安宸望着那片粉白的花影，忽然听见花斑猫的叫声。他转头望去，只见那只猫正蹲在院墙上，脖子上系着的红绳项圈在风里晃啊晃，项圈上刻着的“安”字，在月光下闪着温暖的光。
原来，所谓岁月静好，不过是：
有人在灶前添柴，有人在灯下织衣，
有人替你捂热旧物，有人陪你回忆往昔。
而这一切，
都是他用二十年的风雨，
换来的，
最珍贵的，
人间烟火。
作者“时间自由者”推荐阅读《君临沧浪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VBDX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