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霜落得急。清晨推窗，安宸看见院角老桃树的枝桠上凝着层薄白，像谁给青灰色的枝桠裹了层糖霜。风裹着冷意钻进衣领，他却没急着添衣——灶房里飘来的甜香里，混着股若有若无的墨香，比任何暖炉都勾人。
“宸儿，来搭把手。”
林若素的声音从厨房传来，带着点哑。安宸掀开棉帘走进去，只见她正踮脚从梁上取下个褪色的藤编匣，匣盖边缘缠着段红绳，绳子己褪成淡粉，却仍系得结实。
“这是……”他接过母亲递来的匣子，指尖触到藤条的纹路，“您藏了二十年的东西？”
“嗯。”林若素用袖口擦了擦匣盖，“你十岁那年，把你爹从镇上捎来的信藏在里头。后来战火起，我怕丢了，就收在这儿。”她掀开匣盖，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封泛黄的信，信纸边缘卷着毛边，却被细心用米浆粘过，“你爹走前说，等打完仗，要给你写满一百封家书。可后来……”
安宸的手指顿了顿。他记得父亲最后一次写信，是在他十二岁那年。信纸上沾着血渍，字迹歪歪扭扭：“宸儿，莫怕，爹在北边给你种了片桃林，等春天，桃花会开成海。”
“后来爹没回来。”林若素的声音轻得像叹息，“我就把信收起来了。前儿整理旧物，才发现匣子底还压着张纸条。”她从匣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，展开时，一行褪色的钢笔字跃入眼帘——“若素，等我回来，给你种满院子的莲花。”
安宸的喉结动了动。他从未见过父亲的字迹，却觉得那笔画里藏着股熟悉的温度，像父亲从前用粗粝的手掌给他捂热乎的烤红薯。
“娘，”他将信纸轻轻贴在胸口，“爹没食言。”
林若素的眼眶红了。她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，指尖碰到他耳后那枚温润的玉坠——混沌莲心碎片雕成的“安”字，如今己磨得光滑，“你爹走时，攥着半块莲花玉佩。我后来在废墟里找到它，想着等你回来，便用红绳系了，挂在桃树上。”
安宸顺着她的目光望去。院角老桃树的枝桠间，果然系着段褪色的红绳，绳子末端坠着块碎玉，玉上隐约能看见莲花轮廓。风掀起他的衣摆，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月白锦袍——那是他前世亲手给母亲缝的，如今针脚还在，只是线色淡了。
“今日去后山吧。”他说，“我陪您摘野菊，再给爹的坟头添把土。”
后山·野菊丛。
霜后的野菊开得正好，金黄的花瓣上凝着薄霜，像撒了把碎星子。林若素蹲在花畦前，指尖轻轻拂过花瓣，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。
“你爹最爱看这花。”她轻声说，“那年逃荒，我们在山坳里躲了半个月。有天夜里，他摸黑出去寻吃的，回来时怀里抱着把野菊，花瓣上还沾着霜。他说‘若素，等春天，咱们在院子里种满菊花，比这还好看’。”
安宸蹲在她脚边，帮她摘最的花朵。他的指尖触到霜花，凉意顺着指腹窜上来，却在看见母亲白发时，化作一团暖。“娘，”他说，“等开春，我在院角种满菊花，再在桃树下种莲花。您坐在石凳上，左边是桃香，右边是菊香，好不好？”
林若素笑了，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霜光：“好。”
傍晚·桃树下。
安擎天蹲在树旁，正用枯枝在地上画着什么。安宸凑过去时，他正画着朵莲花，花瓣层层叠叠，中央的莲蓬里还凝着颗露珠。
“爷，这是……”他蹲下来，指尖轻轻碰了碰地上的画，“爹的坟头？”
“嗯。”安擎天用枯枝点了点画旁的小土堆，“你爹走后，我每年清明都来添土。今年……”他抬头看向安宸，“你替我添吧。”
安宸接过枯枝，在土堆上画了朵莲花。霜落的黄昏里，那朵莲花像团跳动的火，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“爷，”他轻声说，“我昨日去了基地的档案室。他们说，君临沧浪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君临沧浪最新章节随便看！归墟的残党最近在边境活动频繁。”
安擎天的手顿了顿。他望着地上的莲花，声音低了些：“我知道。雷克托昨天来报过信。”
“我想……”安宸攥紧枯枝，“等开春种完莲花，我再去一趟归墟。”
林若素的手猛地攥住他的手腕。她的指甲掐进他肉里，却轻得像片羽毛：“不行！”
“娘，”安宸抬头看她，“归墟的混沌莲心碎片，还剩最后一块。我得去把它找回来。”
“你己经为归墟死了二十次！”林若素的声音发颤，“上次在归墟核心，你被莲心反噬，吐了半升血。现在……”
“可那是我娘的莲心。”安宸打断她，指腹轻轻抚过胸口的玉坠，“您忘了？当年在安府废墟里，您用最后半块压缩饼干熬粥给我，说‘宸儿要活着’。现在，我要替您把剩下的莲心找回来，让您……”
“够了！”林若素的眼泪掉下来，“你要活着！替娘看着云岚出嫁，替爹看着桃树开花，替你自己……看着这人间烟火！”
安宸的手指微微收紧。他想起昨夜在混沌莲心的记忆里，见过这样的画面：归墟的王座旁，有团火在烧，烧的是他的莲心，烧的是他的执念。可此刻，母亲的眼泪比任何火焰都烫。
“好。”他松开枯枝，“等开春，种完莲花，我陪您去看海。”
林若素愣了愣。她望着安宸眉心的印记，那里的粉痕几乎看不见了，可她知道，有些东西永远留在了那里——比如归墟的风，比如混沌的莲，比如他看她时，眼里永远的温柔。
“好。”她笑着点头，“海边有好多贝壳，我给你捡串贝壳项链，比你小时候的木珠好看。”
夜·灶前。
安擎天坐在灶前添柴，火星子噼啪作响。安宸帮他扇风，火光照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摇晃。
“今日去后山，”安擎天突然开口，“你娘翻出你爹的旧军用水壶。壶底刻着‘若素等我’，是你爹的字。”
安宸的手顿了顿。他接过水壶，指尖触到壶底的刻痕——是父亲的字迹，歪歪扭扭，却带着股执拗的温柔。
“爷，”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红布包，“我在后山捡的，铜质软，容易熔。”他打开布包，露出块刻着小莲花的铜片，“等开春，我给您打个新的铜铃，系在桃树上。风一吹，铃铛响，莲花也开，多好。”
安擎天接过铜片，眯眼打量：“这是……当年你娘嫁过来时的陪嫁？”他指腹着铃身上的刻痕——是朵极小的莲花，“你娘说，这是她娘家传的，要传给儿媳。”
安宸点头。那是他前世亲手打的，用的是母亲嫁过来时的陪嫁铜铃。
“那你娘当年戴过的铜铃呢？”他问。
“在我这儿。”林若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她端着碗热粥走过来，碗里浮着层米油，撒了把桂花，“那年逃荒，怕丢了，我用红布裹着，藏在怀里。”她将碗递给安宸，“趁热喝，今日加了莲子。”
安宸接过碗，喝了一口。莲心的苦在舌尖化开，混着桂花的甜，像极了生活的滋味——有过痛，有过甜，最终都熬成了最浓的烟火。
窗外，老桃树的花苞正在悄悄舒展。安宸望着那片粉白的花影，忽然听见花斑猫的叫声。他转头望去，只见那只猫正蹲在院墙上，脖子上系着的红绳项圈在风里晃啊晃，项圈上刻着的“安”字，在月光下闪着温暖的光。
原来，所谓岁月静好，不过是：
有人在灶前添柴，有人在灯下读信，
有人替你擦去眼泪，有人陪你守着旧物。
而这一切，
都是他用二十年的风雨，
换来的，
最珍贵的，
人间烟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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