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暗并非静止。它粘稠、污浊，带着无数种声音和气味，如同活物般蠕动。
“叮铃……叮铃……”
那微弱却清晰的驼铃声，如同黑暗中的引路蜂，穿透污浊的空气，固执地响着。老烟袋沉默地牵引着异兽，循着铃声，在狭窄、曲折、如同巨兽肠道般的通道里穿行。通道两侧，是层层叠叠、由锈蚀金属板和粗陋木料搭建的“巢穴”，如同蜂巢般拥挤不堪。昏黄摇曳的油灯光芒，从无数狭小的缝隙和孔洞中漏出，在湿滑、布满不明污渍的地面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光影。
无数道目光，如同实质的针，从那些“巢穴”的缝隙里刺出，黏在苏晓身上。麻木、好奇、贪婪、恶意……无声地交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。空气里弥漫着劣质油脂燃烧的呛人烟雾、浓重的汗臭、霉味、排泄物的骚臭，以及一种更深沉的、如同金属缓慢锈蚀腐烂般的绝望气息。每一次呼吸，都像在吞咽污秽的泥浆。
苏晓趴在颠簸的异兽背上，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兽毛里，试图隔绝那令人作呕的气息和无处不在的窥视。左肩和左腿的伤口在颠簸中持续发出闷钝的抗议。掌心的水晶残片，幽蓝的光芒在绝对的黑暗中微弱地闪烁，核心那暗紫色的菱形标记，搏动得似乎比在废墟中时……更加清晰、更加冰冷。百里弘的窥伺感，并未被这厚重的钢铁壁垒隔绝，反而如同在封闭的容器中发酵，变得更加粘稠和……迫近。
驼铃声停住了。
老烟袋在一处相对开阔的“十字路口”停下。这里像是一个微型的、肮脏的广场，地面坑洼不平，积着黑乎乎的污水。几根粗大的、锈迹斑斑的金属管道从头顶的黑暗中垂下，末端连接着几个同样锈蚀的、歪歪扭扭的……水龙头？几个裹着破旧皮毛、身形佝偻的人影，正沉默地排着队，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破旧的容器，等待着什么。他们的动作僵硬，眼神空洞，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。
一个同样裹着厚厚皮毛、脸上涂抹着几道暗红色油彩的壮汉，守在水龙头旁。他腰间挂着一把粗糙的、刃口布满缺口的砍刀，眼神凶狠地扫视着排队的人。他面前的地上，放着一个敞开的、油腻腻的木箱，里面散乱地堆着一些东西——几块黑乎乎的“粟”，几片风干的、看不出原貌的肉干，几块形状不规则的、黯淡的金属碎片，甚至还有几颗……磨损严重的兽牙。
“水！”一个排在前面、干瘦得像骷髅的老者，颤抖着将一块黑乎乎的“粟”和一个锈蚀的铁皮罐子递过去。
壮汉瞥了一眼“粟”，又掂了掂罐子，不耐烦地挥挥手：“半罐！下一个！”
老者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，却不敢争辩，颤抖着将罐子凑到其中一个水龙头下。壮汉拧开锈蚀的阀门。
“滴答……滴答……”
浑浊、带着铁锈色的液体，极其缓慢地、断断续续地滴落进罐子里。那速度，慢得令人心焦。老者佝偻着背，死死盯着那缓慢滴落的水滴，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。
老烟袋没有排队。他牵着异兽，径首走向那个守水的壮汉。壮汉凶狠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，但在看清是老烟袋后，眼神中的凶狠略微收敛，却依旧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忌惮？他的目光落在老烟袋身后异兽背上的苏晓身上，眉头拧紧。
“老烟袋？这‘尾巴’……”壮汉的声音粗嘎。
老烟袋没有回答，只是从腰间那个破旧的皮囊里，再次掏出了……那枚温润的金珠！
金珠的光芒，在这片污浊、昏暗的“广场”上，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颗星辰，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！排队的人麻木的眼神里，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、如同饿狼般的贪婪光芒！连那个守水的壮汉，呼吸都猛地一窒，死死盯着那枚金珠，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！
“水。干净的。”老烟袋的声音沙哑低沉，没有任何情绪，却带着一种冰冷的、不容置疑的力量。他晃了晃金珠，那柔和的光芒，在此刻的栖梧，是比任何武器都更具威慑力的……硬通货。
壮汉眼中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，但他强压着，目光在老烟袋漠然的脸上和苏晓这个陌生的“货物”之间来回扫视，似乎在权衡。最终，对金珠的渴望压倒了一切。他一把抓过老烟袋递来的一个同样破旧的皮水囊，粗暴地拧开一个看起来相对干净些的水龙头阀门。
“哗……”
一股相对清澈些的水流涌出，注入皮囊。水流的声音，在此刻死寂的“广场”上，显得如此悦耳，如同天籁。
苏晓趴在兽背上，干渴如同火烧的喉咙，让她几乎无法抑制对那清水的渴望。她艰难地抬起头，目光死死盯着那注入皮囊的水流。
就在这时——
“咔…咔咔……”
那水流声，毫无预兆地……变成了断断续续的、如同垂死挣扎般的滴答声！
壮汉一愣，用力拧了拧阀门，阀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水流彻底断绝，只剩下几滴浑浊的水珠，不甘地挂在锈蚀的管口。
“妈的！又干了？！”壮汉暴躁地咒骂一声，狠狠踹了一脚旁边的金属管道，发出沉闷的巨响。管道纹丝不动。
排队的佝偻人影们，眼中刚刚因为金珠而燃起的贪婪光芒，瞬间被更深的绝望和恐惧取代。他们麻木地看着那彻底干涸的管口，如同看着自己生命的终结。
“怎么回事？”老烟袋灰蓝色的瞳孔微微眯起，声音依旧低沉，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。他敏锐地察觉到，这并非简单的堵塞。
“鬼知道！”壮汉烦躁地抓了抓油腻的头发，“这几天都这样！几个取水点都他妈莫名其妙干了！‘老巢’那边的大管也快没水了！再这样下去……”他没说下去，但眼中那抹深藏的恐惧，比任何言语都更说明问题。水源，是栖梧这钢铁囚笼里，比食物更珍贵的……命脉！
离奇干枯！
苏晓的心猛地一沉。一种不祥的预感，如同冰冷的毒蛇，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。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掌心的水晶残片。
就在她手指收紧的刹那——
“嗡……”
一股极其微弱、却清晰无比的……震颤，猛地从她紧攥的右手掌心传来！那并非水晶残片本身的搏动，而是……一种共鸣！仿佛她掌心的水晶，与脚下这片冰冷、死寂的钢铁大地深处，某个沉睡的、庞大的存在，产生了某种……诡异的联系！
与此同时，她左臂内侧，那个被灰鹞首领刻下的、如同灼烧烙印般的“归墟印记”，毫无预兆地……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！那痛楚并非来自皮肉，而是深入骨髓，带着一种冰冷的、仿佛被某种无形之物……锁定的惊悸感！
她猛地低头，看向自己的左臂。隔着破烂的衣袖，似乎能感觉到那印记在皮肤下……微微发烫！
“嗯？”老烟袋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。他猛地转头，灰蓝色的瞳孔如同最冷的冰锥，瞬间锁定了苏晓！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她的皮肉，首刺她紧攥的右手和左臂！
“你……”他沙哑的声音里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清晰的、冰冷的……惊疑！
苏晓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！她趴在冰冷的兽背上，右手紧攥着那与大地深处产生诡异共鸣的水晶残片，左臂内侧的归墟印记灼痛如烙铁。老烟袋那洞穿一切的目光，如同冰冷的枷锁，将她牢牢钉在原地。
离奇干枯的水源，掌中震颤的“祸根”，臂上灼痛的烙印……
栖梧的黑暗深处，某种被惊扰的、冰冷而庞大的存在，似乎正透过这钢铁的囚笼，缓缓地……睁开了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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