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清晨,银边吊兰的露水还没干透,我们就踩着青石板往梧桐巷走。
江雪把双鱼模具用红绸布裹了三层,塞进帆布包最底层,上面压着爷爷的病历本,纸页边角在行走时轻轻蹭着她的手背。
“林记银铺”的木门刚卸下第一块门板,林国栋正蹲在门槛上擦银器,蓝布衫的袖子卷到肘弯,露出小臂上道浅褐色的疤——是当年爆炸时被碎玻璃划的。
见我们来,他手里的麂皮布顿了顿,眼里的红血丝比昨天淡了些:“是小江医生啊。”
江雪把红绸布放在柜台上,解开结时指尖有点抖,银质模具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。
“想麻烦林师傅,用这个打对镯子。”她的指甲轻轻刮过模具内侧的纹路,“爷爷当年没做完的,我们想续上。”
林国栋的手指抚过模具上的双鱼,突然笑了,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点银粉:“老江医生的手艺,我这辈子都学不来。你看这鱼尾的弧度,得用银尖笔一点点抠,差半分就没那股活气了。”
他转身从里屋搬出个火炉,铜制的风箱上刻着“江记”二字,“这还是当年他送给我的,说打银器的火,得像人心一样,不能太急。”
风箱被拉得“呼嗒”响,火苗在炉膛里卷成金红色的花。
江雪把银料放进坩埚时,我看见她手链的鳞片在火光里闪着粉光,七片鳞的影子投在墙上,像尾游动的鱼。
“要加银荆花的碎料吗?”林国栋往坩埚里撒了把银粉,“周老太当年总说,银器里掺点花瓣灰,能带着草木的气。”
江雪突然想起周老头那支钢笔,笔杆里的银粉确实带着点草木香。
她从帆布包掏出那片压平的银荆花瓣,用镊子夹着放进坩埚:“就按周奶奶的法子来吧。”
银料在坩埚里慢慢化成水,像块流动的月光。
林国栋用长柄勺舀起银水时,江雪突然伸手扶了扶勺柄,两人的指尖在滚烫的金属旁擦过,都被烫得往回缩了缩。
“老江医生说,打银器得两个人扶着勺,不然银水会偏。”林国栋的声音有点不好意思,“当年他教我打第一枚银戒,就是这么扶着我的手。”
银水倒进模具的瞬间,发出“滋啦”的轻响,白雾裹着草木的香气漫开来。
江雪盯着模具的缝隙,看银水慢慢填满双鱼的纹路,睫毛上沾着点银粉,像落了场细雪。
我突然想起她爷爷病历本上的话,银器是有记忆的——此刻模具里流动的,或许不只是银水,还有那些没说出口的惦念。
等银器冷却时,林国栋从抽屉里拿出个木盒,里面装着枚银质的小锤子,锤头刻着朵极小的银荆花。
“这是苏曼当年的东西,”他把锤子递给江雪,“她说要学打银器,给老江医生做个烟盒,结果……”
江雪握着锤子的手突然收紧,锤头的凉意透过掌心漫开来。
她想起苏曼怀表的齿轮,想起那片藏在夹层里的银荆花瓣,突然明白有些未完成的事,总会有人接着做下去。
敲开模具时,两只银鱼镯子在阳光下泛着柔光,鱼尾处的银荆花纹里,还能看见细小的花瓣纹路。
江雪把镯子套在手腕上试了试,鳞片手链正好卡在镯子内侧,七片鳞和银鱼的纹路严丝合缝。
“像长在一起的。”林国栋眯起眼笑,“老江医生要是看见,该说‘这才是一对’。”
离开银铺时,风箱还在“呼嗒”响,林国栋正给周老头打银质的钢笔帽,锤头起落间,银粉落在蓝布衫上,像撒了把星星。
“告诉周爷爷,”江雪回头喊,“他的助听器,过两天来取新的传音管。”
走到巷口,江雪突然把另一只镯子塞进我手里。
银器的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,我看见内侧刻着行小字,是用银尖笔轻轻划的——“七片鳞,一对鱼”。
她的耳尖红得像银荆花苞,却抬着头看我,睫毛上的银粉被风吹得簌簌掉:“张队说……说老物件得成对才好。”
我把镯子往她手腕上套时,指腹蹭过她的皮肤,像触到了温热的银水。
两只银鱼在阳光下并排游着,鳞片手链的影子落在上面,像给鱼群系了根银线。
远处的钟楼传来报时声,这次是西下,不疾不徐,像在数着某个刚刚开始的,很长很长的故事。
江雪突然拽着我往疗养院跑,白大褂的下摆扫过青石板,银鱼镯子在她腕上发出“叮咚”的响,和鳞片的铃铛声混在一起。
“陈旺说要画银鱼戏水图,”她的声音里带着笑,像含着块银荆花蜜糖,“我们得去当模特呢。”
阳光穿过梧桐叶,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,像无数个发亮的银粉。
我攥着手里的银鱼镯子,突然觉得那些藏在银器里的时光,那些没说出口的约定,其实早就像这对镯子一样,悄悄合在了一处——不急不缓,却再也不会分开了。
疗养院的梧桐叶落在画纸上,洇出浅黄的印子。
陈旺坐在轮椅上,手里的蜡笔悬在半空,笔尖的银粉簌簌落在“银鱼戏水图”的留白处,像谁撒了把碎星。
江雪刚要弯腰指点鱼尾的弧度,手腕上的银鱼镯子突然撞在一起,“叮咚”一声脆响。
陈旺的肩膀猛地一颤,蜡笔“啪”地掉在地上,滚到江雪脚边。
他抬起头时,眼里的稚气像被潮水退去的沙,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礁石。
“手术刀很凉。”他开口时,声音粗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,完全不像从前那个会说“银器记得人”的孩子,“比老木屋的地板还凉。”
江雪的指尖瞬间绷紧,银鳞手链卡在银鱼镯子的纹路里,第七片鳞硌得腕骨发疼。
我看见她耳后的朱砂痣在阳光下泛着红,像滴没干透的血。
“陈旺,你在说什么?”我的声音比预想中抖得厉害,靴底碾过地上的银粉,留下串凌乱的印子。
陈旺没看我,视线首勾勾钉在江雪白大褂的口袋上——那里别着支银色钢笔,笔帽上的齿轮花纹和苏曼怀表的齿轮一模一样。
“针管里的液体是透明的,”他继续说,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轮椅扶手的木纹,“推进去的时候,胳膊像被冰锥扎了。”
江雪突然后退半步,后腰撞在梧桐树干上,发出闷响。
我这才发现她握着钢笔的指节泛白,笔帽上的齿轮硌得掌心生红,像要嵌进肉里。
“那是解毒剂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手术刀般的冷硬,“你误食了毒蝇伞,产生了幻觉。”
“不是幻觉。”陈旺突然笑了,嘴角扯出个僵硬的弧度,像被人用线牵着的木偶,“我记得你白大褂上的血渍,褐色的,像老顾钟表铺墙上的铁锈。还记得你说……‘忍一忍,鱼就不会啃骨头了’。”
最后那个字落地时,江雪的钢笔“当”地掉在画纸上,墨汁迅速晕开,把银鱼的鳞片染成了深灰。
她弯腰去捡的动作顿在半空,我看见她睫毛上的银粉突然簌簌往下掉,像场提前落下的雪。
风卷着梧桐叶掠过轮椅,陈旺的目光落在江雪腕上的手链上,突然又变得像个孩子:“七片鳞都齐了啊。”
他伸手想去碰,指尖却在离手链半寸的地方停住,猛地缩回,“那天在木屋,你手链响得很凶,像要咬我。”
江雪猛地攥紧拳头,银鱼镯子深深嵌进皮肉,我甚至能看见鱼嘴形状的红痕。
“张队没告诉你吗?”她的声音突然拔高,又迅速压低,像根绷到极致的银线,“你那天产生了被害妄想,把所有靠近的人都当成凶手。”
“凶手……”陈旺喃喃重复着这个词,突然抓起桌上的银荆花瓣标本,往江雪面前一递,“这个,你认得吗?”
花瓣边缘的银丝在阳光下闪着冷光,“你给我注射的时候,这个就掉在你脚边。我趁你捡齿轮的时候,偷偷藏起来的。”
江雪的瞳孔骤然收缩,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——那片银荆花瓣的背面,用银尖笔写着个极小的“江”字,笔画里还卡着点深褐色的碎屑,像干涸的血。
“银器上的字要用唾液才能显出来。”陈旺的指尖划过那个字,突然抬头盯住江雪,“你爷爷是不是也教过你?教你怎么用银粉藏证据,怎么用解毒剂逼问实话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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