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雪的呼吸突然顿住,银鱼镯子在腕骨上勒出更深的红痕。
我伸手想去扶她,却被陈旺突然拔高的声音惊得缩回手。
“银在硝酸里会溶解哦。”他的指尖突然在银荆花瓣上轻轻一点,声音里的粗哑像被风吹散的雾,又变回了从前那种清澈的童音,“就像冰糖化在水里,变成甜甜的毒药。”
江雪猛地抬头,我看见她眼底的惊惶还没褪去,陈旺却己经咧开嘴笑了,露出颗刚换的小虎牙:“周爷爷教我的,他说银器会骗人,也会说真话。”
他把花瓣往我手里一塞,转身去捡地上的蜡笔,“鱼的尾巴要画得像银镯子那样弯,才会游得快。”
刚才那个眼神锐利的陈旺仿佛从未存在过,他蹲在地上扒拉银粉,突然指着江雪的手链拍手:“鳞片在发光!像老钟表匠说的星轨,绕着圈圈跑。”
江雪的肩膀还在微微发颤,我把银荆花瓣悄悄塞进白大褂口袋,指尖触到那行“江”字的刻痕,硌得人心里发慌。
“你刚才说的……”我试探着开口,却被陈旺举着的画纸打断。
画上的银鱼突然多了条尾巴,像条笨拙的泥鳅。
“江医生你看,”他把画纸举到江雪眼前,鼻尖几乎要碰到纸面,“这样它就不会迷路了,就像你的镯子,一对一对的。”
江雪盯着那两条交缠的鱼尾,突然伸手揉了揉陈旺的头发,银鳞手链蹭过他的耳廓,发出细碎的响。
“画得很好。”她的声音里还带着点未散的沙哑,“只是鱼不需要两条尾巴,就像……”她顿了顿,指尖在画纸上的银鳞处轻轻一点,“鳞片不需要多余的牵挂。”
陈旺突然凑近她的手腕,鼻尖几乎贴着银鱼镯子:“可是周爷爷说,孤单的银器会生锈。”
他捡起片梧桐叶,往江雪手心里一放,“这个当书签,夹在老江医生的病历本里,它会记得今天的太阳。”
风又起了,卷着银粉飞过画纸,像群细碎的萤火虫。
陈旺重新趴在轮椅上涂画,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,歌词里混着“齿轮”“银水”“二十三声”之类的词,像串被打乱的密码。
江雪突然拽了拽我的袖口,往疗养院外走。
经过花坛时,她弯腰把那片梧桐叶埋进土里,银鱼镯子在阳光下泛着冷光。
“他刚才说的硝酸溶解银……”她的声音压得很低,“是爷爷笔记里写过的销毁证据的法子。”
我突然想起那片银荆花瓣背面的“江”字,还有陈旺说的“用唾液显字”——老江医生的病历本里确实记着,银器遇硫会变色,而唾液里的硫元素能让隐写的字迹显形。
“他到底是真记得,还是……”我的话没说完,就被传达室的铃声打断。
张队举着个牛皮纸包朝我们挥手,陈旺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,正踮着脚够张队手里的棒棒糖,眼里的稚气满得快要溢出来。
“刚从林记银铺取的,”张队把纸包递给江雪,“林国栋说这是老江医生当年没做完的银鱼吊坠,花纹和你们的镯子能对上。”
纸包里的吊坠在阳光下泛着柔光,鱼腹处刻着个极小的“忍”字。
陈旺突然伸手抢过去,往嘴里一塞,含混不清地说:“银器要含着才会暖和,暖和了才肯说话。”
江雪的指尖轻轻敲着吊坠的鱼眼,突然笑了,眼角的湿意被阳光蒸成了白雾:“他说得对。”
她把吊坠从陈旺嘴里拿出来,用手帕擦了擦,“银器和人一样,有时候记得太清楚,反而要装糊涂。”
远处的钟楼又响了,五下,不疾不徐。
陈旺举着蜡笔在张队的制服上画银鳞,嘴里念叨着“七片鳞绕着月亮转”,完全变回了那个说着谜语的小孩。
我看着江雪腕上的银鱼镯子,突然明白有些记忆就像银器上的氧化层,时隐时现才最安全。
就像此刻陈旺眼里的光,明明灭灭间,藏着谁也猜不透的谜底——或许这样,才是最好的结局。
张队的制服被蜡笔涂得花花绿绿,银鳞图案从肩章蔓延到裤腿,像披了件波光粼粼的铠甲。
他非但不恼,反而蹲下来配合陈旺抬胳膊,铜扣碰撞声混着蜡笔划过布料的沙沙声,在传达室门口织成片细碎的网。
“你看这鳞片的弧度,”陈旺突然停笔,举着蜡笔往江雪腕上的镯子比了比,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看光美女法医后,成为她的小保姆 “比老钟表匠修的齿轮还圆。”
他的手掌宽大,指节上还留着常年握工具的薄茧,可眼神里的天真却像浸了水的棉花,得让人不敢碰。
我喉结动了动,想起从前在汽修厂,他总用这双手帮我拧最难卸的轮胎螺丝,掌心的温度透过扳手传过来,烫得像火炉。
那时他说:“兄弟的事,就是我的事。”
现在这双手正执着蜡笔,把张队的袖口画成银鱼尾巴,嘴里还哼着“银水漫过二十三颗星”。
如果不是今天他忽然想起那天在小黑屋的事,我都快忘记他是我的兄弟——陈旺,那个陪我一起打工,陪我一起吃菌子,总是挖苦我的兄弟。
江雪把银鱼吊坠放进帆布包时,链条勾住了病历本的纸角,带出半张泛黄的处方。
上面“银荆花蜜”西个字被水渍泡得发胀,旁边画着的银鱼尾巴缺了块,像被什么东西啃过。
“这是爷爷给苏曼开的方子。”她用指尖把纸角抚平,“说银器戴久了会吸人气,得用花蜜养着。”
陈旺突然凑过来,鼻尖几乎碰到处方,呼吸里带着薄荷糖的清凉——是张队刚给的。
“苏曼的怀表齿轮,”他突然说,声音清亮得像风铃,“和周奶奶银笔尖的纹路一样。”
江雪的动作顿了顿,我看见她睫毛在处方上投下的影子轻轻抖了抖。
陈旺却己经转移了注意力,正用蜡笔在地上画螺旋,一圈圈绕着我的鞋跟:“师兄说,秘密要绕成这样才不会跑。”
“师兄”两个字像根细针,悄无声息地转入江雪耳畔,我能明显得感觉到江雪内心的慌乱。
现在他蹲在地上,用蜡笔把我的鞋带涂成银色,说:“这样走路就会响,像鳞片在唱歌。”
张队接了个电话要走,临走前拍了拍陈旺的肩膀:“明天让林师傅给你打个银质蜡笔套,省得总断。”
陈旺立刻把蜡笔举过头顶,像献宝似的:“要刻七片鳞!和江医生的手链一样!”
他的喉结滚动,吞咽动作带着成年男人的厚重,可眼神却亮得像七八岁的孩子,望着江雪的手链出神。
我突然想起老木屋那晚,他举着猎枪对准江雪时,眼里的恐惧像烧红的烙铁,现在那处地方只剩下片柔软的白,像被大雪盖过的荒原。
“去买糖画吗?”江雪突然开口,银鳞手链在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光,“周爷爷说街口新来了个师傅,会画带银粉的鱼。”
陈旺立刻扔掉蜡笔,拍手的动作幅度太大,带起的风掀动了地上的处方纸。
“要最大的那条!”他的声音里带着雀跃,起身时膝盖磕在台阶上,发出沉闷的响,却像没事人似的拽着我的胳膊就走,“像当年我们去水库钓的那条,你说要做成标本,结果被猫叼走了。”
他的手掌还像从前那样有力,拽得我胳膊生疼。
可指尖的温度却比记忆里凉,像握着块没焐热的银器。
“走啊。”陈旺回头拽我,眼里的期待快要溢出来,“去晚了,银粉鱼就被别人买走了。”
阳光穿过他的指缝,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,像无数个跳跃的银粉。
我突然想起江雪说的,银氧化后会变脆。
或许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,与其拼起来硌手,不如就让它带着点缺憾,在时光里慢慢养出温柔的包浆。
江雪追上来时,手里拿着那片被陈旺扔掉的蜡笔,笔杆上还沾着点银粉。
“林师傅说,”她把蜡笔塞进陈旺手里,“银粉混在蜡里画出来的画,能保存二十年。”
陈旺立刻举着蜡笔往墙上画,银粉混着蜡屑簌簌往下掉,在砖缝里积成小小的堆。
“要画满二十三条鱼,”他认真地说,像在完成什么重大使命,“这样它们就不会孤单了。”
我看着他宽大的背影,突然觉得喉咙发紧。
或许这样也挺好,他不用记得老木屋的刀光,不用想那些藏在银器里的秘密,就做个握着蜡笔的孩子,在我们看得见的地方,把日子画成银闪闪的模样。
江雪的手链轻轻晃了晃,七片鳞在阳光下连成圈,把陈旺画的银鱼圈在中间,像个温柔的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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