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半夜我蜷在客厅沙发上，闻着满屋子的消毒水味睡不着。
江雪的卧室门虚掩着，里面透出微弱的光。
我数到第三百只羊时，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，像被什么东西呛住了。
我蹑手蹑脚走过去，看见她坐在书桌前，台灯照着本翻开的解剖图谱。
她正用镊子夹着片透明的塑料膜，往图谱上的心脏位置贴。
月光从窗帘缝钻进来，照在她手边的咖啡杯上，里面的液体黑得像墨。
“你没事吧，用不用.......”我忽然有点担心这个女孩的身体。
“猫的驱虫药放在玄关柜第二层。” 她头也没抬，笔尖在图谱边缘写着什么，“明天早上喂它吃半片，剩下的扔掉。”
我应了声，转身时看见她脖颈上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。
她抬手揉了揉喉咙，指缝间露出道浅浅的疤痕，像条褪色的红线。
回到沙发时，黑猫不知什么时候躺在了我腿上，呼噜声震得我膝盖发麻。
我摸着它光滑的背，突然想起陈旺说过，见手青中毒严重的人，会看见死去的亲人。
晨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时，我正跪在地上擦标本柜的底座。
江雪穿着白大褂从卧室出来，手里提着个银色的箱子。她看见我手里的抹布，突然皱起眉。
“跟我来。” 她把箱子放在玄关，转身进了厨房，“给你十分钟吃早饭。”
餐桌上摆着两碗白粥，碟子里放着咸菜。
她坐在我对面喝粥，勺子碰到碗沿的声音清脆得像手术刀。
我扒拉着粥，眼角余光瞥见她白大褂袖口露出的手腕，贴着块崭新的创可贴。
“今天去停尸房帮忙整理标本。” 她放下碗，抽出张纸巾擦嘴，“穿我给你找的防护服，敢弄脏一件，扣你三天饭钱。”
我嘴里的粥差点喷出来：“停、停尸房？”
“怎么，怕了？” 她挑眉看我，眼神里带着点玩味，“还是觉得锦鲤大人该待在瑶池里？”
我盯着她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，突然发现她左边的虎牙比右边的尖些，像只没长齐牙的小兽。
黑猫跳上餐桌，舔了舔她碗里剩下的粥，尾巴扫过她的手腕时，她的指尖微微颤了下。
去停尸房的路上，江雪开着辆黑色的越野车，车窗贴着最深色的膜。
她把车载音响开到最大，重金属音乐震得我耳膜疼。
我盯着窗外飞逝的树影，突然听见她跟着音乐轻轻哼起来，声音很轻，像怕被人听见的秘密。
停尸房的铁门推开时，冷气混着福尔马林的味道扑面而来。
江雪熟练地换上防护服，戴上橡胶手套，从箱子里拿出套崭新的递给我。她的睫毛上沾了点白霜，说话时呼出的气变成白色的雾。
“三号冰柜里有具溺水的，” 她指着远处的金属柜，“把他的肺取出来称重，记录在表格第三栏。”
我刚拉开冰柜，就被里面的寒气冻得一哆嗦。
尸体被蓝色的布盖着，只露出苍白的脚踝。
江雪走过来，一把掀开白布，死者的脸在冷光下泛着青灰色，眼睛紧闭着，嘴角却诡异地上扬，像在笑。
“他的肺泡里全是水藻和微生物。” 江雪拿起手术刀，在尸体胸口划开道整齐的弧线，“你看这里，” 她用镊子夹起块淡绿色的组织，“和你那天在温泉池里摸到的‘鳞片’像不像？”
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，冲到墙角干呕起来。
她在身后不紧不慢地操作着，器械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停尸房里回荡，像在敲谁的骨头。
等我缓过来时，她正低头填写表格，晨光透过高窗照在她身上，白大褂泛着柔和的光。
她的侧脸沾了点血渍，像朵开在雪地里的红梅。
忽然感觉这个女孩真的好独特，明明是高冷美女，却总能在不经意间给我一种温柔的感觉。
“锦鲤大人也会解剖鱼吗？” 我脱口而出，说完就想给自己两巴掌。
她笔尖一顿，抬头看我的眼神里结着冰：“林响，你知道溺水者的肺是什么味道吗？像泡发的海带，带着河泥的腥气。” 她放下笔，摘下手套的动作很慢，“比你那锅见手青汤好闻多了。”
我盯着她指尖的血渍，突然想起阁楼里的鸟骨标本，喉咙发紧。
她转身打开冰柜，冷空气漫出来，在她发梢结了层细霜。
“下午去给我取个快递，地址发你手机上。” 她的声音隔着冰雾传来，“是新到的标本瓶，记得轻拿轻放。”
走出停尸房时，阳光刺得我眼睛疼。
江雪站在台阶上打电话，白大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。她对着电话说了句 “知道了，我会处理”，挂掉时指尖捏得发白。
我看着她紧绷的侧脸，突然觉得那层冰冷的铠甲下面，藏着什么东西在流血。
就像她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疤，平时看不见，碰着了才知道有多疼。
卷闸门被铁链拽起的瞬间，铁锈摩擦的刺耳声响像钝刀在锯骨头，惊得仓库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，翅膀划破正午毒辣的阳光。
扬起的灰尘在光柱里翻滚，细小的颗粒裹着陈年的霉味和消毒水的冷香，呛得我忍不住偏头咳嗽，视线里的世界顿时蒙上一层昏黄的滤镜，像幅被虫蛀过的老照片。
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阴影里，镜片反射着门口的强光，看不清表情。
他推过来的泡沫箱棱角硌得我胳膊生疼，箱壁上的骷髅头标签泛着廉价的油光，红笔写的“冷藏运输”西个字边缘晕开，像干涸的血迹。
我指尖触到箱壁时，一股冰碴子似的寒意顺着皮肤爬上来，隔着厚厚的纸板都能感觉到里面的低温，仿佛抱着块刚从冰柜里拖出来的冻肉。
“江医生说这批瓶子要竖着放，”男人的声音像生锈的合页在转动，他伸手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镜，镜片后的目光在我胸前的“XX家政”马甲上打了个转，那眼神像在掂量什么货物，“上次那个实习生毛手毛脚，把装着胎儿标本的瓶子摔在地上，福尔马林溅在天花板上，半年了还能看见印子。”
他突然压低声音，嘴角扯出个僵硬的弧度，“你猜那标本最后怎么处理的？” 我抱着箱子的手臂猛地收紧，箱角硌得肋骨生疼。
男人却没等我回答，转身往仓库深处走，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堆在墙角的纸箱，露出里面层层缠绕的黄色胶带，上面印着“生物危害”的黑色标识，像条吐着信子的蛇。
走出仓库时，阳光把影子钉在地上，短得像截被砍断的手指。
泡沫箱的重量顺着胳膊往骨髓里渗，我不得不调换姿势，掌心贴着冰凉的箱壁，能摸到里面玻璃瓶碰撞的细微震动，像有什么活物在里面挣扎。
路过废品站时，收破烂的老头正用磁铁吸着地上的铁钉，磁铁划过铁皮的声音让我想起江雪解剖三文鱼时，刀刃切开鱼骨的脆响。
菜市场的腥气隔着三条街就能闻到。
卖活禽的摊位前，鸡血在水泥地上积成滩暗红色的水，苍蝇嗡嗡地盘旋。
穿胶鞋的摊贩正用铁刷子刮着鱼鳞，银色的鳞片飞起来，粘在他油乎乎的围裙上，像撒了把碎银子。
“水库鲫鱼！十五块一斤！”他的吆喝声里混着砧板剁排骨的闷响，“刚剖的！还热乎着呢！” 冰面上的鲫鱼张着嘴，鳃盖徒劳地开合着，眼睛凸得像两颗泡发的黄豆，浑浊的瞳孔里映着我胸前的马甲，还有马甲上被汗水洇湿的“家政”两个字。
有几条鱼的肚子己经鼓起来，鳞片下泛着腐败的青紫色，像极了停尸房里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。
一个穿校服的小姑娘蹲在摊前，手指戳着鱼眼，突然抬头问：“叔叔，鱼会疼吗？”
摊贩手里的刷子顿了顿，啐了口唾沫：“傻丫头，鱼没有神经，跟你吃的菌子一样，没知觉！”
我抱着泡沫箱快步走过，箱壁上的骷髅头标签在阳光下泛着冷光。
怀里的震动突然变得剧烈，像是里面的玻璃瓶在互相碰撞，福尔马林的气味顺着缝隙渗出来，混着菜市场的腥气，在鼻孔里酿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。
回到别墅时，江雪正蹲在地下室门口，黑猫蜷在她脚边打盹。
她手里拿着把螺丝刀，正撬开个生锈的铁箱，里面露出层层包裹的报纸。
听见脚步声，她抬头看了眼我怀里的泡沫箱，指节敲了敲铁箱边缘：“把箱子放厨房，过来搭把手。”
报纸揭开时，一股浓重的铁锈味混着霉味涌出来。
里面是副成年人的骨架，骨头泛黄，关节处缠着褪色的麻绳。
江雪拿起根腿骨，对着光看了看，指尖划过上面细密的划痕：“这是我导师送的毕业礼物，从战乱地区收来的，胫骨上有三处弹痕。”
我盯着那道最深的划痕，突然想起停尸房里那具溺水者的肺，胃里一阵发空。
她把骨头一根根取出来，摆在铺着白布的地板上，像在拼一幅缺了角的拼图。阳光从气窗斜射进来，在她发梢镀上层金边。
“这里断过。” 她指着锁骨内侧的凸起，指尖轻轻敲了敲，“愈合的时候没对齐，应该疼了很久。” 她的声音很轻，像在对骨头说话。
黑猫突然从她脚边跳起来，爪子搭在肋骨上，尾巴扫过散落的椎骨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。
江雪伸手揉了揉猫的脑袋，指尖沾着的铁锈蹭在猫毛上，像朵暗红色的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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