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蒙蒙亮,程锦年就被难民的哭喊声惊醒。废墟外的街道己经挤满了人,像条黑色的河流往公共租界的方向涌。老周用布条把铁皮盒绑在张岩的腰上,外面套着件捡来的粗布短褂,看起来像个普通的货郎。
“记住,相机藏在棉絮里。”老周拍了拍张岩的肚子,那里塞着从绸缎庄捡来的丝绵,“过铁丝网时别跑,越慌越容易被盯上。”他又把王涛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,导演的腿还不能走路,只能半扶半搀着。
白薇把头发盘成髻,用根捡来的铜簪子固定住,换上了从废墟里找到的件蓝布衫——看起来像个逃难的女学生。“我打听了,”她低声说,“公共租界的铁丝网有三个 checkpoint(检查点),最南边那个由印度巡捕看守,相对松些。”
程锦年最后检查了遍所有人的“良民证”,老周仿造的钢印在晨光中闪着模糊的光。“记住身份:我是苏州来的布商程老板,白薇是我妹妹,张岩是伙计,老周是管家,王导……”他看了眼脸色苍白的导演,“是我生病的表哥。”
“生病的表哥还穿西装?”王涛扯了扯自己皱巴巴的西装外套,上面的弹孔用布条缝了个歪歪扭扭的补丁。
“洋布商嘛,讲究。”程锦年从帆布包里掏出块怀表——是从绸缎庄柜台里捡的,黄铜表壳上刻着“1935”的字样,“等会儿要是有人盘问,就说表哥急着去租界看西医。”
混入难民潮的瞬间,程锦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裹挟着往前涌。周围全是哭喊声、咳嗽声、孩子的啼哭声,还有人背着老人,有人抱着棺材板——那是来不及安葬的亲人。白薇紧紧抓着他的胳膊,布鞋的鞋带被后面的人踩散了,她却不敢停下系。
“别松手!”程锦年回头喊,看见张岩被挤得偏离了方向,正拼命往这边靠,怀里的摄影机硌出个明显的轮廓,“护住肚子!”
张岩点点头,把怀里的棉絮往紧里塞了塞。他的镜头盖不知何时掉了,只能用手死死捂住镜头,指缝里漏出的光映在他惊恐的脸上。
离铁丝网还有百米远时,身后突然传来枪声。日军的骑兵队不知何时追了上来,马刀劈砍的声音混着惨叫声,难民潮瞬间乱成一锅粥。有人试图往回跑,却被后面涌来的人推搡着往前,像群被驱赶的羊。
“蹲下!”老周突然把王涛按在地上,自己也跟着蹲下,用身体护住导演,“日军在打跑在最后的人!”
程锦年拽着白薇蹲在个翻倒的独轮车后面,看见颗子弹打在前面的木杆上,木屑飞溅到他的手背上,火辣辣地疼。张岩趴在地上,棉絮从短褂里露出来,被流弹打穿了个洞,离铁皮盒只有寸许。
“往前挪!”程锦年低喊,拽着白薇在地上匍匐,“趁他们换弹匣的空当!”
铁丝网越来越近了,能看清上面挂着的警示牌:“华人与狗不得入内”——虽然己经被人用石头砸得模糊,那行字却像根刺扎进眼里。印度巡捕穿着卡其色制服,戴着红色的 turbán(头巾),正用警棍抽打试图翻越的难民,嘴里喊着生硬的中文:“排队!证件!”
“分头走!”程锦年低声说,指了指铁丝网的三个入口,“我和白薇走中间,你们走右边!”
轮到他们时,一个高个子印度巡捕拦住了去路,手里的步枪枪口对着程锦年的胸口。“证件?”他的咖喱味中文里混着不耐烦,警棍在掌心敲出“嗒嗒”的声响。
程锦年赶紧递上良民证,白薇也跟着掏出自己的那份。巡捕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,突然指着白薇的布鞋:“她的鞋,是学生的。”
“舍妹在苏州女子中学读书,”程锦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自然,“战乱中只来得及换双方便走路的鞋。”
巡捕的目光又落在程锦年的帆布包上,颜料管在包里硌出的形状像排子弹。“里面是什么?”他举起警棍就要捅过来。
“是颜料!”白薇突然用流利的英语喊,声音清亮,“我哥哥是画家,这些是他吃饭的家伙!”她往前走了半步,蓝布衫的领口露出半截白皙的脖颈,“ officer(警官先生),我们只是想找个安全的地方,我表哥还在等着看医生……”
巡捕的动作顿住了,显然没料到这个“女学生”能说如此流利的英语。他的目光在白薇脸上停留了几秒,突然把枪口往下压了压,指向她的脚:“没有学生穿这么脏的鞋。”
“逃难路上,干净不了。”白薇的声音微微发颤,却挺首了脊背,“就像你们的警棍,也沾过不该沾的血。”
巡捕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,举起警棍就要打过来。“证件是假的!”他用英语吼道,“抓起来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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