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世襄的棉纱仓库里，白薇正跪在道具箱前翻找。箱子里堆满了《铁血山河》剧组的服装和道具：北伐时期的军装、抗战时的土布棉衣、还有几杆仿制的步枪。她的手指拂过这些熟悉的物件，突然觉得很恍惚——几天前他们还在片场讨论怎么让爆炸戏更逼真，现在却要把道具变成真的武器和旗帜。
“找到了！”白薇突然喊，从箱子底部抽出个包裹，外面裹着层蓝布，解开后露出面鲜红的旗帜，左上角的青天白日图案用黄缎子绣成，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。“这是我按照历史资料做的，尺寸、颜色都分毫不差。”她抚摸着旗帜边缘，那里还留着她缝补时的线头，“当时道具组说用印花的就行，我偏要绣的，说这样拍特写才真实……”
程锦年接过国旗，布料比想象中厚重，黄缎子在仓库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。他突然想起白薇刚才在他耳边说的话：“那面旗上的黄缎子，是我用自己的旗袍改的。”
“能行吗？”老周蹲在地上，用几块木板和防水布制作着渡河的木箱，他的手指在发抖，不是因为害怕，而是因为激动，“苏州河的水流太急，这箱子能浮起来吗？”
“没问题。”程锦年把国旗仔细地裹在油布包里，塞进帆布包最深处，“你加固了箱底，又用防水布包了三层，就算打湿了也不会沉。”他看向宋世襄请来的两个年轻人——他们是码头的搬运工，熟悉苏州河的水性，也愿意冒险送物资。
“程先生，”其中个高的年轻人突然开口，他叫阿强，胳膊上还留着搬货物时被砸的伤疤，“我们知道有条秘密水道，是以前走私用的，日军还没发现。”他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，上面用炭笔画着简易的路线图，“从这里下去，穿过三道水闸，就能到西行仓库东侧的芦苇荡。”
程锦年接过路线图，上面的标记和他素描本里推测的路线基本一致。“多谢。”他拍了拍阿强的肩膀，“等回来，我请你们喝酒。”
阿强笑了笑，露出颗缺了的门牙：“要是能活着回来，我想看看那面旗升起来的样子。”
老周把最后一根钉子敲进木箱，用手晃了晃，很结实。“差不多了。”他首起身，腰有些疼，却顾不上揉，“你们多带几块石头，万一遇到巡逻艇，能沉到水里躲躲。”他又往程锦年的帆布包里塞了个哨子，“三短一长，是我们以前在片场的求救信号，你要是……”
后面的话没说出来，但大家都懂。白薇突然转身，从墙角的麻袋里抓了把棉花，塞进程锦年的耳朵里：“河边风大，别冻着。”她的手指碰到他的耳廓，像触电般缩了回去，脸颊却红了。
程锦年看着她泛红的眼眶，突然想起在穿堂弄翻墙时，她也是这样红着眼眶，却死死咬着牙没哭。他想说句“放心”，却觉得任何语言都很苍白。
宋世襄看了看天色，太阳己经开始西斜，河面上的雾渐渐散去，正是渡河的好时机。“该走了。”他拎起藤条箱，“我去码头引开巡逻的巡捕，你们趁机下河。”他走到程锦年面前，突然压低声音，“西行仓库里有日军的奸细，送完国旗就立刻回来，别停留。”
程锦年心里一震，点了点头。他把素描本留给张岩，上面标注了仓库的布防细节，万一自己没能回来，至少能给守军留份有用的东西。
离开仓库时，白薇突然追了出来，手里拿着双布鞋——是老周给她的那双，后来又给程锦年也做了双一模一样的。“换上吧。”她把鞋塞到他手里，“你那双鞋底磨薄了，在水里站不稳。”
程锦年看着手里的布鞋，鞋帮上还留着老周粗糙的针脚，突然想起白薇说过，这双鞋后来救了她一命。他弯腰脱下自己的帆布鞋，换上布鞋，大小刚刚好，橡胶底踩在地上，有种踏实的感觉。
“等我回来。”程锦年说，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这样的话，简单却郑重。
白薇点点头，没说话，只是看着他跟着阿强和另一个年轻人往码头的方向走去。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像三条随时会被风吹断的线。她突然想起在片场拍过的一场戏，男主角也是这样背着国旗奔赴战场，女主角站在原地，首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背影。当时她觉得那剧情太俗套，现在才明白，有些俗套，其实是生活最真实的样子。
张岩举着相机，把这一幕拍了下来。镜头里，白薇的身影在夕阳中显得格外单薄，却像棵倔强的芦苇，牢牢扎根在原地。他突然觉得，这或许是他拍过的最动人的画面——没有炮火，没有鲜血，只有一个女人望着爱人背影的眼神，比任何台词都有力量。
码头上，宋世襄正和两个巡捕周旋，他故意把藤条箱掉在地上，罐头滚了出来，引开了巡捕的注意力。“不好意思，手滑了。”他笑着说，手里的烟卷却烧到了指尖也没察觉。
程锦年他们趁机从码头的缝隙钻了下去，阿强熟练地解开系在岸边的小船，三个人悄无声息地跳了上去。小船划到河中央时，程锦年回头望了一眼，仓库的方向己经看不见白薇的身影，只有南岸的灯火像星星般亮着，在渐暗的天色里，温暖而遥远。
“抓紧了！”阿强低喊一声，小船突然加速，像支离弦的箭，朝着西行仓库的方向驶去。河水溅在程锦年的脸上，带着股铁锈味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帆布包——国旗还在，像团燃烧的火，隔着布料也能感觉到它的温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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