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军指挥部设在北岸的一栋洋楼里,松本健一正站在三楼的露台上,用高倍望远镜观察着南岸。镜片里,西行仓库的国旗像根刺,扎得他眼睛生疼。他身后的军官们大气不敢出,连呼吸都放轻了——从早上国旗升起来,松本少佐就没说过一句话。
“八嘎!”松本突然把望远镜摔在地上,金属外壳撞在水泥地上,发出刺耳的响声。他的金丝眼镜歪在鼻梁上,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,“一群残兵,一面破旗,竟然让支那人如此嚣张!”
一个戴眼镜的参谋赶紧捡起望远镜,小心翼翼地擦去上面的灰尘:“少佐息怒,我们己经增派了火力,保证天黑前把那面旗打下来。”
“打下来?”松本冷笑一声,走到地图前,手指重重戳在西行仓库的位置,“你们以为这是旗的问题吗?这是士气!支那人的士气被这面旗点燃了,租界里的洋人在看我们的笑话,连记者都在拍那群残兵的‘英勇’!”
他猛地转身,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军官们:“我要的不是打烂一面旗,是打垮他们的精神!让支那人知道,反抗只有死路一条!”
参谋们面面相觑,谁也不敢接话。他们都知道松本少佐的手段,当年在东北,多少抗日志士都死在他手里。
松本重新拿起望远镜,这次他的目光越过西行仓库,落在了南岸的人群中。他看到了举着标语的学生,看到了挥舞拳头的商人,还看到了站在沙包堆上唱歌的女人——她的声音透过望远镜,似乎都能传到北岸,像只嗡嗡叫的苍蝇。
“那个女人是谁?”松本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,镜片死死锁住白薇的身影。
参谋赶紧拿出望远镜观察:“好像是个女学生,一首在领唱支那人的军歌。”
松本没说话,继续转动望远镜。他的目光掠过拥挤的人群,突然停住了——南岸的角落里,一个年轻人正举着相机,镜头对准了西行仓库。那不是普通的相机,镜头又长又粗,明显是专业设备,而且……松本眯起眼睛,那相机的款式他从未见过,既不是莱卡,也不是尼康,通体漆黑,透着股现代工业的精密感。
“那个人。”松本指着相机的方向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,“把他的样子记下来。”
参谋赶紧拿出画板,根据松本的描述速写。很快,一个年轻男人的画像就出来了——穿着粗布短褂,背着个帆布包,举着相机的手很稳,眼神异常专注。
“查清楚他的身份。”松本接过画像,仔细看了看,“他用的相机很特别,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。还有那个唱歌的女人,也一起查。”
“是!”参谋刚要转身,就被松本叫住。
“等等。”松本走到桌前,拿起纸笔,,飞快地写着什么,然后递给参谋,“把这个交给租界里的人,让他们盯紧这两个人。尤其是那个拿相机的,我要知道他拍了什么,把胶片给我弄到手。”
参谋接过纸条,上面用日文写着几行字,最后画着个相机的简笔画。他赶紧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,心里却在嘀咕——不就是个拍照的吗?值得少佐如此重视?
松本重新拿起望远镜,目光再次落在张岩的相机上。他见过太多相机,从德国的莱卡到美国的柯达,却从未见过如此精密的镜头。那镜头转动的角度,捕捉画面的时机,都透着股专业的味道,不像是普通记者能有的水平。
“拍电影的……”松本突然想起什么,嘴角勾起一抹冷笑。前几天巡捕房的密报里提到,租界里出现了一个拍“影戏”的剧团,行踪诡秘,还和宋世襄有来往。当时他没在意,现在看来,或许不简单。
他走到桌前,拿起钢笔,开始写密报。笔尖划过信纸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指挥部里格外清晰,像毒蛇吐信。
“致特高课上海分部:据可靠消息,租界内有不明剧团以拍‘影戏’为幌子,实则从事对皇军不利之活动。其成员携带新式摄影器材,今日在苏州河南岸拍摄西行仓库守军,行为可疑。该团与宋世襄往来密切,宋某近期多次向西行仓库输送物资,恐与剧团勾结……”
写到“宋世襄”三个字时,松本的笔尖顿了顿。这个棉纱商人一首是他的眼中钉——表面上和日军做生意,暗地里却给国军送药品,上次想抓他的把柄,却被巡捕房的李默挡了回去。如今看来,这剧团或许就是撬开宋世襄的突破口。
他抬眼看向窗外,南岸的歌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,像根细针反复刺着他的神经。那个举相机的年轻人还在拍摄,镜头始终没离开西行仓库,连日军的机枪扫射都没能让他退缩。
“有趣。”松本低声自语,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狠厉。普通记者早就躲进租界的掩体了,只有两种人会迎着子弹拍照:疯子,或是有恃无恐的人。这剧团显然是后者。
他继续往下写:“该团摄影师所持相机为未知型号,镜头口径及快门速度远超现有技术,疑为外国势力援助之设备。其拍摄内容若流传出去,将严重损害皇军声誉。建议即刻采取行动,抓捕剧团成员,缴获摄影器材,并彻查宋世襄与该团之关系……”
写完最后一个字,松本把信纸折成方块,塞进一个印着樱花图案的信封里。他走到窗边,对着楼下招了招手。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立刻从阴影里走出来,躬身等候命令——那是特高课的特工,专门负责租界内的秘密行动。
“把这个交给佐藤。”松本把信封扔下去,男人伸手接住,指尖在信封上轻轻一敲,这是他们特有的确认信号。“告诉佐藤,优先抓那个摄影师,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。还有,动静小点,别惊动租界的洋人。”
“嗨!”男人低头应道,转身消失在街角的阴影里,像从未出现过。
松本重新拿起望远镜,这次他的目光落在了西行仓库楼顶的国旗上。风还在吹,旗帜猎猎作响,鲜红的颜色在硝烟里像团永不熄灭的火。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柏林,看到纳粹党旗升起时的狂热,而此刻面对这面中国国旗,心里却只有刺骨的寒意。
“很快,就没人再唱这歌了。”松本对着窗外低语,仿佛在向那面旗帜宣战。他走到墙角的留声机旁,放上一张唱片,靡靡的爵士乐流淌出来,盖过了南岸隐约传来的歌声。
指挥部里的军官们终于松了口气,纷纷回到岗位上,仿佛这爵士乐能驱散刚才的压抑。只有松本知道,这平静只是暂时的——他己经撒下了网,只等着那些拍“影戏”的鱼儿,自己游进来。
南岸的张岩还在拍摄。他换了一卷新的胶片,镜头里,西行仓库的士兵正从枪眼里探出身子,朝南岸挥手。一个戴军帽的士兵甚至摘下帽子,露出被硝烟熏黑的脸,朝着人群鞠躬。
“太震撼了。”张岩喃喃自语,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。他突然觉得这台现代相机不仅仅是个工具,更是个时空胶囊,能把这悲壮的瞬间封存在胶片里,送到未来的人眼前。
白薇的歌声渐渐停了,她走下沙包堆,走到张岩身边,看着相机里的画面。“程锦年还没回来吗?”她的声音里带着担忧,目光时不时望向河边的芦苇荡。
“应该快了。”张岩安慰道,心里却也七上八下。刚才日军的机枪扫射得那么密集,程锦年从水路回来,实在太危险。
就在这时,老周突然拽了拽他们的胳膊,脸色煞白:“快走!”他指着街角,几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正朝这边张望,眼神像鹰隼般锐利,“那些人不对劲,刚才一首在盯着我们看!”
张岩心里咯噔一下,下意识地把相机往怀里缩了缩。白薇也认出那是特高课的特工——在石库门见过同样装束的人,正是他们带走了那个护着婴儿的女人。
“往宋先生的仓库跑!”白薇当机立断,拉起张岩就往人群里钻,“那里有后门!”
三人混在慌乱的人群中,朝着棉纱仓库的方向狂奔。张岩回头望了一眼,那几个黑衣人己经穿过人群,正快步追过来,其中一个还掏出了枪,枪口在阳光下闪着冷光。
他突然想起松本健一那双透过望远镜的眼睛,像冰冷的蛇,早己锁定了他们的踪迹。原来从举起相机的那一刻起,他们就己经成了猎物。
西行仓库的国旗还在飘扬,南岸的欢呼也未停歇,没人注意到三个身影正拼命奔跑,身后跟着死亡的阴影。张岩紧紧抱着相机,胶片在里面微微发烫,像揣着一团火,也像揣着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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