溪水潺潺地流着，阳光透过芦苇叶的缝隙照进来，在水面投下碎金般的光斑。林小满蹲在岸边，手里捧着个搪瓷盆，里面盛着老周配的显影液——用尿液、咖啡和维生素片调的，味道刺鼻，效果却意外地好。
她小心翼翼地将昨晚的底片放进盆里，指尖被液体灼得有些痒。显影液里的影像渐渐清晰：破庙的草堆上，程锦年的眉头、白薇的顶针、老周的鼾声、张岩烧红的脸颊，都在红光中缓缓浮现，像幅会呼吸的画。
“真好看。”林小满轻声说，眼睛里闪着光。这是她第一次独立冲洗照片，虽然手法生涩，却准确地抓住了那份疲惫里的温柔。
一阵风吹过，芦苇丛沙沙作响，惊起几只水鸟。林小满抬头看，阳光晃得她眯起了眼，隐约看见对岸的芦苇丛里有个东西闪了下，像是金属的反光。
“谁在那儿？”她壮着胆子喊了一声，手里下意识地握紧了搪瓷盆。
没人应答，只有风声穿过芦苇的呜咽。林小满犹豫了一下，还是站起身，悄悄绕到对岸——那里的泥土很软，留着几个新鲜的脚印，鞋码很大，和上海暗房外发现的一模一样。
她心里一紧，拨开半人高的芦苇往前走。在一丛最茂密的芦苇下，躺着个被踩灭的烟蒂，烟纸是暗黄色的，印着“大日本海军”的字样，边缘还沾着点芦苇的绒毛。
是松本的人！
林小满的手瞬间冰凉，她想起程锦年说过，松本有个习惯，抽这种特制香烟时总爱留半截，说是“留有余味”。这烟蒂掐得很整齐，显然是刻意为之。
“小满！好了没有？”白薇的声音从对岸传来，带着些担忧。
“来了！”林小满赶紧把烟蒂揣进兜里，用泥土掩盖了脚印，深吸一口气，装作没事人似的跑回去，“白薇姐，你看我洗出来了！”
她把照片举起来，试图用兴奋掩盖慌乱。白薇果然被照片吸引了，没注意到她发白的脸色：“拍得真好，你看老周这憨样，睡着都在笑。”
回到临时落脚的山洞时，程锦年正在研究地图，手指在“三道河”的标记上敲着。“前面就是三道河，过了河就是句容地界，离南京只剩一百多里了。”他抬头看见林小满，突然皱起眉，“你怎么了？脸色这么差？”
林小满把烟蒂掏出来，放在程锦年面前：“我在溪边发现的，和上海暗房外的一样。”
程锦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，拿起烟蒂闻了闻，又捏了捏：“是松本的烟，烟丝里掺了薄荷，这是他的特供。”他突然看向林小满，“你爹带学生写生，常走这条路？”
林小满点点头：“嗯，爹说这条路人少，风景也好，春天带我们来画油菜花，秋天画芦苇荡。”她指着地图上的一条虚线，“他还在我写生本上画过路线，从青浦到三道河，再到句容，和我们现在走的几乎一样。”
程锦年的手指猛地顿住，他盯着地图上的虚线，又看了看林小满，突然明白了什么。“松本不是碰巧找到我们，”他的声音有些发颤，“他是跟着你爹的写生路线追过来的！”
山洞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。老周正在给张岩换药，闻言手一抖，镊子掉在地上：“你的意思是……他们早就知道这条路？”
“不仅知道，还很熟悉。”程锦年的手指沿着虚线划过，“你看这些标记，都是写生的最佳点，也是最容易设埋伏的地方。松本肯定研究过你爹的写生本，知道我们会在这些地方停留。”
张岩靠在石壁上，脸色苍白如纸，他看着林小满通红的眼睛，轻声说：“不怪你，谁也想不到……”
“是我的错。”林小满的眼泪掉了下来，“如果不是我提议走这条路，他们就不会追上……”
“傻丫头，怎么能怪你。”白薇搂住她，轻轻拍着她的背，“松本要追，总有办法找到我们，跟走哪条路没关系。”
程锦年突然站起身，把地图往地上一铺，用石头压住西角：“从现在起，我们改道，不走三道河，绕去黑风口。”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红点，“那里是片乱葬岗，没人敢去，反而安全。”
老周捡起地上的镊子，重新给张岩包扎：“黑风口我知道，前年去那里收过道具，路难走得很，全是碎石坡。”
“再难走也比被松本堵在三道河强。”程锦年的眼神异常坚定，“我们今晚就动身，趁夜穿过黑风口，让他们摸不清方向。”
林小满看着地上的烟蒂，突然觉得那半根烟像条毒蛇，正沿着父亲画的路线，一点点向他们逼近。她走到洞口，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，心里默默说：爹，对不起，我不能再走您画的路了。
傍晚时分，他们开始往黑风口出发。程锦年在前面开路，用砍刀劈断挡路的荆棘；老周背着张岩，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碎石上；白薇牵着林小满，手里的青鸟木牌在暮色中闪着微光。
走到半山腰时，林小满回头看，只见三道河的方向隐隐升起股黑烟，像条细长的蛇，正沿着他们原本的路线蜿蜒而来。她握紧口袋里的烟蒂，突然加快了脚步——她知道，从这一刻起，他们不仅要和松本赛跑，还要和父亲留下的路线赛跑，和那些藏在风景里的杀机赛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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