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华门的城墙像条苍老的巨蟒，盘踞在南京城南。程锦年踩着结冰的石阶往上爬，每一步都听得见冰碴碎裂的脆响。城墙垛口的积雪还没化，在雾中泛着惨白的光，像一排排露出的獠牙。
他需要绘制中华门附近的防御工事图。拉贝说这里是日军可能进攻的主要方向，安全区的很多难民都来自这一带，熟悉地形的人寥寥无几，这份地图将来或许能在炮火中救下更多人。
城墙上的风比安全区更烈，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，像无数细针扎刺。程锦年裹紧了身上的粗布棉袄——这是老周从难民那里借来的，灰扑扑的，带着股煤烟味，正好能掩饰他的身份。他背着个旧帆布包，里面装着炭笔、宣纸和块用来擦改的干布，看起来像个在城墙边讨生活的画匠。
“站住！干什么的？”一个国军士兵从垛口后探出头，步枪的枪口对着他，枪身上的寒霜反射着冷光。
程锦年赶紧停下脚步，从帆布包里掏出半截哈德门香烟递过去，脸上堆起讨好的笑：“老总，我是画画的，想在城墙上画几张风景，换口吃的。”他故意把声音压得沙哑，混着风的呜咽，听起来确实像个走投无路的手艺人。
士兵接过香烟闻了闻，夹在耳朵上，眼神却依旧警惕：“不知道现在戒严？日军的飞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，赶紧下去！”
“就画半小时，”程锦年又掏出个干硬的窝头，“这个给您填填肚子，我就躲在垛口后面，不碍事。”他知道守城的士兵大多饿着肚子，这点吃食或许能换来通融。
士兵果然动了心，接过窝头塞进怀里，往旁边挪了挪身子：“快点画，听见飞机声就赶紧趴下，别连累老子。”
程锦年连忙道谢，猫着腰钻进旁边的垛口。这里刚好能俯瞰中华门外的护城河，河面上结着薄冰，岸边的芦苇被炮火炸得只剩半截，在风中摇摇晃晃，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枯手。他铺开宣纸，用石头压住边角，炭笔刚触到纸页，就被风吹得抖了抖。
他先勾勒出城墙的轮廓，垛口的位置、射击孔的角度、临时搭建的沙袋工事，都尽可能画得精准。笔尖划过纸页的“沙沙”声，在呼啸的寒风里显得格外清晰。画到护城河时，他突然停住了——河对岸的废墟里，有两个穿黑色棉袍的男人正鬼鬼祟祟地交谈，动作幅度很小，却能看出神情的急切。
程锦年下意识地压低身子，躲在垛口的阴影里。那两人离得不远，风偶尔会把他们的对话碎片送过来，夹杂着“太君”“相机”“胶片”之类的词。
“……松本大佐说了，那架莱卡相机必须拿到手，里面的底片关系重大。”左边的男人声音很尖，像指甲刮过玻璃，“活口要不要无所谓，但胶片不能有半点损坏。”
“可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那边守卫严密，还有洋人看着，不好下手啊。”右边的男人声音更沉，带着犹豫，“昨天刘二柱栽了，现在他们肯定提高警惕了。”
“蠢货！”尖嗓子男人啐了一口，“不会换个法子？安全区每天都要往外运垃圾，找机会混进去，或者在他们取水的井里动手脚……总之，三日内必须得手，不然我们都得掉脑袋！”
程锦年握着炭笔的手猛地收紧，指节泛白。松本果然己经盯上了他们，而且目标明确——张岩的莱卡相机和里面的底片。他悄悄调整角度，借着雾中偶尔透出的微光，快速勾勒出两个男人的样貌：尖嗓子的颧骨很高，嘴角有颗黑痣；沉嗓子的是个跛子，作者“废墟造梦师”推荐阅读《烽火丹青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左腿明显比右腿短。
炭笔在纸上疾走，线条越来越清晰。他要把这两人的样子记下来，回去告诉程锦年他们，这些汉奸就像藏在暗处的毒蛇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咬上来。
“谁在那儿？！”突然传来士兵的厉声喝问，接着是步枪上膛的声音。
程锦年心里一紧，抬头看见刚才那个士兵正端着枪朝他这边走来，眼神警惕地扫过他手里的画纸。“你在画什么？”士兵走到垛口边，目光落在纸上的人像上，眉头瞬间皱了起来，“这两个人……你认识？”
程锦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，他没想到士兵会认出这两个汉奸。“不……不认识，”他慌忙用干布去擦，“刚才看见他们在河边鬼鬼祟祟，就随便画画，怕他们是小偷……”
士兵却一把抢过画纸，仔细看着上面的人像，脸色越来越沉。“这是城防司令部通缉的汉奸！”他猛地抬起头，枪口重新对准程锦年，“你到底是什么人？为什么会画他们？”
程锦年知道瞒不住了，他从帆布包里掏出拉贝给的通行证，上面盖着安全区国际委员会的印章：“我是安全区的，来绘制防御工事图，刚才碰巧看到他们……”
士兵接过通行证看了看，又看了看程锦年，眼神里的怀疑渐渐变成了警惕。“跟我去见长官！”他用枪指着程锦年，“最近总有特务混进城，谁知道你是不是假的！”
程锦年没办法，只能跟着士兵往城墙指挥部走。他回头望了一眼护城河对岸，那两个汉奸己经不见了，只有寒风卷着雪沫子，在废墟上打着旋。他知道，刚才的对话和这张画，都成了烫手的山芋——既不能让汉奸的阴谋得逞，又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，更不能连累安全区的人。
指挥部设在城墙中段的箭楼里，里面生着炭火，几个军官正围着地图讨论着什么。看到程锦年被押进来，为首的军官——一个留着络腮胡的营长，放下手里的茶缸，皱着眉问：“怎么回事？”
“报告营长，这人在垛口画画，画的是通缉的汉奸，形迹可疑！”士兵把画纸和通行证递过去。
营长拿起通行证看了看，又看了看画纸上的人像，突然“咦”了一声：“这不是李瘸子和赵黑子吗？前天刚杀了我们两个哨兵，抢了武器投敌的！”他抬头看向程锦年，眼神缓和了些，“你在哪儿看见他们的？”
程锦年把刚才听到的对话和盘托出，只是隐去了松本和胶片的部分，只说他们在密谋破坏城墙防御。“我是安全区的绘图员，想着把他们画下来交给你们，没想到……”
营长听完，猛地一拍桌子：“好小子！帮了大忙了！”他把画纸递给旁边的副官，“立刻传令下去，全城搜捕这两个人，尤其是中华门附近，加派巡逻！”他又看向程锦年，脸上露出笑容，“误会了，兄弟，我敬你一杯！”
程锦年连忙摆手：“不敢当，只是碰巧罢了。我还得赶回去交差，这防御工事图……”
“我派人送你回去！”营长爽快地说，“再给你派两个卫兵，帮你把图绘完，安全区的事，就是我们的事！”
程锦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，心里松了口气。他跟着副官重新回到垛口，两个卫兵守在旁边，警惕地望着西周。炭笔再次落在纸上时，他的手稳了许多——原来对抗黑暗的，不只是他们这些拿着相机和画笔的人，还有城墙上这些握着枪的士兵，哪怕他们的力量看起来那么微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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