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蒙蒙亮，仓库外就传来了密集的枪声，还有日军用扩音器喊话的声音，叽里呱啦的日语混杂着生硬的中文：“里面的人出来投降！否则格杀勿论！”
程锦年猛地从草堆上弹起来，抄起短刀就往门口冲，被白薇一把拉住。“别冲动！”白薇的声音发颤，“他们肯定是被昨晚的枪声引来的！”
“那也不能坐以待毙！”程锦年的眼睛布满血丝，黑袍的下摆还沾着草屑，“老周用命换的时间，不能让我们死在这破仓库里！”
林小满抱着相机，躲在张岩身边。张岩的烧还没退，但精神好了些，正用尽力气往相机里装胶卷。“拍……拍下来……”他的手抖得厉害，好几次都没把胶卷装进去，“他们的样子……都要记下来……”
仓库的木门被枪托砸得咚咚响，木屑飞溅。“里面的人再不出来，我们就扔手榴弹了！”日军的喊叫声越来越近，带着不耐烦的嚣张。
程锦年走到仓库最里面，掀开地上的一块木板，下面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——这是他昨天找到的另一条暗道，通往后山的树林。“从这里走！”他回头喊道，“白薇，你扶张岩！小满，跟上我！”
白薇点点头，吃力地扶起张岩。张岩的身体软得像面条，几乎是挂在白薇身上，嘴里却还在念叨：“相机……别碰相机……”
林小满跟在程锦年身后，钻进暗道。里面比教堂的暗道更窄，只能匍匐前进，泥土和碎石不断从头顶掉下来，迷得她睁不开眼睛。她能听见身后白薇的喘息声，还有张岩压抑的咳嗽声，以及仓库里越来越近的砸门声。
爬了大约十几分钟，前方突然传来程锦年的低咒声。“怎么了？”林小满压低声音问，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。前面的程锦年没应声，只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摸索声，像在撕扯什么东西。她往前挪了挪，额头差点撞到程锦年的脚跟，借着从口袋里摸出的火柴——那是老周留下的，划亮的瞬间，她看清了眼前的景象，胃里猛地一阵翻涌。
暗道的出口被堵死了。不是被石头或木板，是被几具叠在一起的尸体。看穿着像是平民，有老人，有妇女，还有个孩子，小小的身子蜷缩着，像只被踩扁的蝴蝶。尸体己经开始腐烂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味，混杂着泥土的霉味，在狭窄的暗道里发酵，熏得人眼睛发酸。
“他娘的！”程锦年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狠劲，手里的短刀在尸体上划了一下，却只切开了己经僵硬的布料，“是昨天被日军屠杀的难民……他们把尸体拖到这堵了出口。”
火柴的光越来越暗，林小满看见尸体的手指还保持着弯曲的姿势，像是临死前还在抓什么东西。她突然想起老周说过，这条暗道是附近村民为了躲避兵灾挖的，没想到最后却成了坟墓。
“还有别的路吗？”白薇的声音从后面传来，带着哭腔，“张老师快撑不住了！”
林小满回头，火柴的光刚好照到张岩的脸。他的嘴唇己经发紫，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，怀里的莱卡相机却依旧被紧紧抱着，镜头盖反射着一点微光。“水……”张岩的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气音，手在胸前胡乱抓着，像是在找相机的快门。
程锦年深吸一口气，用袖子捂住鼻子：“没别的路了。”他举起短刀，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光，“只能从尸体堆里刨出条缝。”
“不行！”林小满突然喊出声，又赶紧捂住嘴，声音发颤，“他们己经死了……我们不能……”
“那你说怎么办？”程锦年回头看她，眼神里的痛苦像刀一样锋利，“等着日军冲进来把我们打死，再把我们的尸体堆上去？还是你想让老周白死，让张岩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？”
林小满被问得哑口无言，眼泪掉了下来，砸在身前的泥土上。她知道程锦年说得对，可看着那些己经冰冷的尸体，她的手抖得连火柴都快捏不住了。
“小满，听话。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烽火丹青 ”白薇的声音从后面传来，带着一种异常的平静，“他们不会怪我们的。他们肯定也想让我们活下去，替他们看看天亮。”她扶着张岩往前挪了挪，“我来帮你，锦年。”
程锦年没说话，只是用短刀开始撬动尸体。刀刃切开皮肉的声音在暗道里格外清晰，像指甲刮过玻璃，听得人头皮发麻。林小满闭上眼睛，不敢再看，可那些尸体的样子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——那个孩子的鞋子上还绣着朵小花，和她小时候穿的那双很像。
“咔嚓”一声，程锦年的刀卡在了骨头缝里。他骂了一句，用手去推尸体，腐烂的皮肤一碰就掉，粘在他的手上，像块烂泥。“小满，把火柴递过来！”
林小满颤抖着递过火柴，看着程锦年的侧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，汗水混着泥土从他的额角滑落，滴在尸体上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。他的动作越来越快，越来越狠，像是在跟什么东西较劲，又像是在发泄心里的痛苦。
“这里……有字。”张岩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呼喊，手在暗道的墙壁上摸索着。
林小满凑过去，划亮一根火柴，照在张岩手指的地方。只见暗道的内壁上，有人用指甲或石块刻了一行字，歪歪扭扭的，却异常清晰：“中国不会亡”。
字的旁边还有些零散的刻痕，像是没写完的名字，又像是在黑暗中摸索的脚印。张岩的手指抚过那些刻痕，突然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力气，他挣扎着抬起头，眼神里闪过一丝光亮，抓着林小满的手，把莱卡相机塞给她：“拍……拍下来……”
“张老师，你别动！”林小满想把相机还给他，却被他死死按住手。
“快……”张岩的声音虽然微弱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，“把这几个字……拍下来……”
林小满看着他发紫的嘴唇，又看了看墙壁上的字，泪水模糊了视线。她颤抖着举起相机，借着火柴的光，对准那行字。快门按下的瞬间，她听见张岩发出一声轻响，像是松了口气，然后头一歪，彻底晕了过去。
“张老师！”白薇惊呼着扑过去，手忙脚乱地探他的鼻息，“还有气！他还有气！”
“加快速度！”程锦年低吼一声，手上的动作更快了。短刀一次次落下，尸体堆里渐渐露出一道狭窄的缝隙，能看见外面透进来的微光，还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。
“快！能过去了！”程锦年率先钻过缝隙，外面的光亮照在他脸上，能看见他沾满血污的手和紧绷的下巴。他伸手进来：“小满，先把张岩递过来！”
林小满和白薇合力把张岩抬起来，他的身体软得像没有骨头，相机从怀里滑出来，被林小满一把抓住。程锦年在外面接过张岩，白薇紧随其后钻了出去，林小满最后一个爬过缝隙，身体刚探出一半，就听见身后传来“轰隆”一声巨响——是日军扔的手榴弹在仓库里炸开了。
她被程锦年一把拽了出去，重重摔在地上。趴在地上咳了半天，才抬起头，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树林里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，落在脸上，暖得让人想哭。
“安全了……”白薇瘫坐在地上，抱着昏迷的张岩，眼泪无声地滑落。
林小满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莱卡相机，又摸了摸口袋里的火柴。她想起暗道里的尸体，想起墙壁上的字，想起张岩按下快门的决绝。她突然明白，有些东西比死亡更重要，比如记忆，比如希望，比如那句“中国不会亡”。
程锦年站在树林边缘，警惕地观察着西周。远处传来日军的狼犬吠叫声，还有他们用日语呼喊的声音，但离得很远。他回头看了一眼林小满和白薇，又看了看昏迷的张岩，声音沙哑：“休息五分钟，我们得去栖霞寺。”
林小满站起身，拍了拍身上的泥土，把相机挂在脖子上，镜头对着树林深处。她知道，他们还没走出地狱，但至少，他们从暗道里爬出来了，带着那些刻在墙上的字，带着那些不能被忘记的名字，带着老周和张岩的希望，继续往前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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