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雪裹着白薇往前走，像要把她撕碎在南京城的废墟里。她把那件破旧的护士服裹得紧紧的，领口的血渍被寒风冻成了硬块，蹭着下巴，又冷又硌。头发上抹的灰土被雪水打湿，顺着脸颊往下流，像两行黑色的泪。
从栖霞寺后山到宁海路，要穿过三条日军封锁线，经过无数片被炸毁的街区。白薇尽量捡着背街小巷走，脚踩在积雪和瓦砾上，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声响，在这死寂的城市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路过一处被炸塌的民居时，她看见几个日军正把一具具平民的尸体往卡车上扔，像扔麻袋一样。尸体堆里有个抱着孩子的女人，孩子的小手还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，白得像雪。白薇赶紧缩到断墙后面，捂住嘴，强忍着才没吐出来。
她想起程锦年的话：“别抬头，别对视，别停下。”这些话像咒语一样在她脑子里盘旋，支撑着她迈过那些冻结的血迹，绕过那些狰狞的尸体。
走到第二条封锁线时，她被两个日军拦住了。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，用生硬的中文喝问：“干什么的？证件！”
白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。她故意低下头，让额前的乱发遮住脸，用嘶哑的声音说：“我……我是护士，去给拉贝先生送东西。”她把怀里的空药瓶露出来一点，让他们看见。
一个日军士兵狐疑地打量着她，目光在她过于清秀的眉眼上停留了很久——即使抹了灰，她的轮廓也藏不住。“护士？”他突然伸手就要掀她的头发，“抬起头来！”
白薇的心跳得像要炸开，她猛地后退一步，故意让声音带上哭腔：“太君，我……我生了天花，会传染的！”她往脸上抹了把灰，把那两块病态的潮红蹭得更大，“拉贝先生等着药品救人，耽误了时辰，他会不高兴的！”
她特意加重了“拉贝先生”西个字，眼睛瞟向远处一栋挂着纳粹旗帜的建筑——那是德国大使馆的方向，拉贝的纳粹身份，此刻成了她唯一的护身符。
日军士兵果然犹豫了。他们虽然嚣张，却也知道不能轻易得罪德国人。那个要掀她头发的士兵骂了句什么，挥手让她赶紧走。
白薇低着头，几乎是小跑着穿过封锁线，后背己经被冷汗湿透，冷风一吹，冻得她打了个寒颤。她知道，这只是开始，宁海路5号门口，肯定有更严密的盘查。
离宁海路5号还有两条街时，她看见路边围着一群难民，正焦急地往一栋小楼里挤。那栋楼的门口挂着块木牌，上面用德文和中文写着“西门子洋行驻南京办事处——约翰·拉贝”，门口站着几个穿西装的中国人，正在登记求助者的信息。
白薇的心里燃起一丝希望，她刚要走过去，就看见两个日军士兵守在门口，正粗暴地推搡着试图靠近的难民。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被推倒在地，孩子吓得哇哇大哭，日军却发出刺耳的哄笑。
“看来传言是真的。”白薇缩在街角的阴影里，看着那栋小楼。拉贝果然在这里设立了救助点，可看这架势，药品肯定很紧张，能不能轮到她，还是个未知数。
她观察了一会儿，发现那些能进入小楼的人，手里都拿着一张纸条，像是某种凭证。一个穿着体面的男人拿着纸条进去，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小袋粮食和几包药，脸上带着庆幸的表情。
“凭证……”白薇心里咯噔一下。她什么都没有，怎么才能拿到药？
就在这时，她看见一个穿长衫的中国人从楼里出来，手里拿着一叠纸，似乎是刚打印好的。他走到难民堆前，大声说：“各位乡亲，药品己经不多了，只能优先给重伤员。有需要的，请先在这里登记，留下姓名和住址，我们会尽快安排。”
白薇的眼睛亮了——那是拉贝的秘书！她在安全区见过他几次，跟着拉贝先生一起分发物资，为人很和善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理了理身上的护士服，朝着秘书走过去。路过日军士兵身边时，她故意把怀里的空药瓶晃了晃，用德语低声说：“紧急药品，拉贝先生在等。”
或许是德语起了作用，或许是她那身护士服蒙混过关，日军士兵只是皱了皱眉，没再拦她。
“王秘书。”白薇走到那个穿长衫的男人面前，声音压得很低，带着恳求，“我是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护士，我们那里有个重伤员，伤口感染了，快不行了，求您给点药，哪怕一点点也好。”
王秘书打量着她，眼神里带着警惕：“有证明吗？或者拉贝先生的手令？”
“没有。”白薇的声音发颤，“我们是从安全区逃出来的，什么都没带。但我说的是真的，他是个摄影师，拍了很多日军的暴行，要是死了，那些照片就没人能送出去了！”
王秘书的眼神变了变，他显然知道“摄影师”意味着什么。他犹豫了一下，左右看了看，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，塞到白薇手里：“这里面是半瓶碘伏和几片阿司匹林，省着点用。”他又从一叠空白收据里抽出一张，快速在上面盖了个红色的印章，“这个你拿着，出去时要是被盘查，或许能用得上。”
白薇接过纸包和收据，指尖触到收据上的印章——是“约翰·拉贝”的签名章，旁边还有个小小的纳粹党徽。她刚要道谢，王秘书却己经转身去招呼其他难民，只是低声说了句：“快走吧，别在这里停留。”
白薇紧紧攥着纸包和收据，转身快步离开。走出很远，她才敢回头看一眼那栋小楼，拉贝先生的身影出现在二楼的窗口，正对着外面的日军说着什么，虽然听不清，但能看出他在发怒。
“谢谢你，拉贝先生。”白薇在心里默念，转身消失在风雪里。她知道，归途的危险，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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