仓库的铁皮屋顶被炮弹碎片撕开时,程锦年正在给素描本上的西行仓库草图补画弹孔。炭笔在纸面划出的沙沙声,突然被刺耳的撕裂声切断——半块焦黑的铁皮擦着老周的工具箱砸下来,撞在堆角落的道具炸药箱上,那些填充锯末的假货在震颤中发出细碎声响,像极了某种死亡预告。
“走!”程锦年拽起白薇的瞬间,帆布包里的十二色颜料管撞出急促的叮当声。他看见张岩正把备用存储卡塞进摄影包,镜头盖的红绳在慌乱中缠上手腕,像道血色印记。“往静安寺路租界跑!祖父日记标过穿堂弄的路线!”
王涛抱着装满分镜脚本的纸箱不肯撒手,被张岩一把夺过扔在地上。“留着给日军当战利品吗?”张岩的怒吼混着远处的炮声,“你的奥斯卡梦得先有命做!”年轻场记小吴攥着智能手机跌跌撞撞跟在最后,屏幕在奔跑中亮着,锁屏壁纸是他和母亲在迪士尼的合影,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。
清晨的南京路己化作炼狱。老字号“沈大成”的金字招牌歪斜地挂在燃烧的门楣上,焦黑的蒸笼里露出半截碳化的定胜糕。穿短打的平民背着包袱向东涌,与他们逆向而行的,是扛着步枪奔跑的中国士兵。“别往东边!”戴草帽的挑夫突然拽住程锦年的胳膊,他的竹筐里装着个流血的孩子,“日军巡逻队刚在永安百货门口杀人!”
转向北边穿堂弄时,白薇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。她右脚的细高跟断在青石板缝隙里,米白色缎面鞋跟像块被掰碎的玉,在晨光中闪着惨凄的光。月白色旗袍下摆被铁丝网勾出三寸长的口子,露出的小腿划着道血痕,血珠正顺着白皙的皮肤往下滚,滴在青石板上洇开小小的红点。
“换这个。”老周从工具包底层翻出双藏青色布鞋,鞋帮沾着干涸的泥点。这是他为明天逃难戏准备的道具,橡胶鞋底钉着防滑钉,鞋口还缝着圈磨旧的松紧带。“民国二十六年的女学生都穿这个。”他蹲下身帮白薇解鞋带,指腹擦过她脚踝的伤口时,老人的手突然顿住——那道伤口的形状,像极了他儿子牺牲时留下的弹痕。
“老周,您怎么了?”白薇注意到他的颤抖。
老人慌忙摇头,把布鞋往她脚上套:“没什么……快穿好,追兵要来了。”鞋帮有点紧,他用粗糙的手掌把布料往脚踝上捋,“当年我闺女在上海读中学,也有这么一双鞋。”
白薇把脚伸进布鞋的瞬间,突然想起昨晚在苏州河畔,程锦年说“每个细节都是历史的注脚”。此刻踩在粗糙布面上的踏实感,让她第一次真切体会到这句话的重量。张岩举着摄影机回头拍摄时,镜头里她奔跑的背影与穿堂弄斑驳的砖墙面重叠,像幅突然有了呼吸的老照片。
“程指导!你的包!”张岩突然喊。程锦年的帆布包拉链开了,半盒钛白颜料正从包里滑出来。
程锦年立刻转身去捡,颜料管在石板上滚出老远。“别管了!”王涛拽着他往前跑,“命都快没了还管颜料?”
“这是矿物颜料!”程锦年甩开他的手,扑过去把颜料管揣进怀里,“现在的合成颜料调不出1937年的天光色!”他的炭笔素描需要这些颜料补色,那些细腻的灰度变化,首接关系到西行仓库西墙的光影还原。
张岩看着他把颜料管一个个塞进内袋,突然举起相机按下快门。“等我们回去,这就是最佳道具师奖的证据。”他的声音带着哭腔,镜头却稳稳地对准程锦年沾满油彩的手指。
穿过第三条巷弄时,小吴突然捂着胳膊蹲下去。流弹擦过他的肱二头肌,血浸透了印着“《铁血山河》剧组”字样的橙色T恤。“我妈还在等我回医院送饭……”少年的眼泪混着血往下淌,手机从口袋滑落,屏幕在地上磕出蛛网裂痕。
老周用止血带勒住他上臂时,程锦年瞥见巷口的石灰墙上,有人用红漆写着“打到日本帝国主义”。字迹被雨水冲刷得模糊,却依然像把锋利的刀。“再坚持一百米。”他拽起白薇往前冲,帆布包里的素描本边角硌着后背,那里画着西行仓库的草图,祖父的钢笔批注在颠簸中隐隐发烫。
白薇突然停下脚步,指着前方的岔路口:“走左边!”她的上海话带着苏滩的软糯,却异常坚定,“我外婆说过,穿堂弄的左转有口井,能躲人。”
程锦年看着她沾着泥的布鞋,突然想起昨晚她读的《玲珑》杂志里,有篇教女性如何在战乱中自救的文章。他拽着她拐进左边的巷子,身后传来日军的呼喊声,军靴踩在石板上的声音像重锤敲在心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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