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库门虚掩的木门后，程锦年从门缝里数着日军的军靴。三辆挎斗摩托停在巷口，十六个穿土黄色军装的士兵正用刺刀挑翻路边的菜摊，茄子滚在血水里的样子让他胃里翻江倒海。白薇的指甲深深掐进他的小臂，旗袍第二颗盘扣在刚才的奔跑中崩掉了，露出的锁骨处沾着点烟灰。
“躲八仙桌下。”程锦年推搡众人时，发现这张桌子的雕花挡板正好能遮住七个人。张岩把摄影机塞进桌底积灰的空隙，镜头对准门口的方向。老周用布条给小吴包扎时，王涛突然捂住嘴——他认出这屋里的藤椅，和道具组仿制的“1937年上海中产家庭套装”一模一样，只是真物的扶手处，多了道被子弹擦过的焦黑痕迹。
“这不是搭的景……”王涛的声音发颤，“这是真的1937年……”
“别说话。”程锦年按住他的肩膀，指腹触到导演西装上的枪眼——刚才流弹擦过的地方，布料焦糊的边缘还带着温度。他想起美术组为了做旧这套西装，用砂纸磨了整整三天，此刻在真实的弹痕面前，所有的努力都显得可笑。
日军的军靴声在门口停住时，程锦年闻到了他们身上的味。劣质樱花烟混着清酒气，还有种甜腻的腥气——后来他才知道，那是硝烟浸透布料后特有的味道。“里面有人吗？”操着生硬中文的军官用指挥刀挑起门帘，刀身在晨光中闪过的弧光，与程锦年素描本里画的日军指挥刀分毫不差。
巷口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。五个穿长衫的平民被按在青砖墙上，抱孩子的女人发间插着的玉簪摔在地上，碎成三瓣。戴金丝眼镜的日军军官慢条斯理地用白手套擦拭指挥刀，刀刃划过男人脖颈的瞬间，程锦年听见白薇在喉咙里发出的呜咽，像被捂住嘴的幼兽。
“拍下来。”程锦年突然按住张岩的手，把摄影机镜头转向门口。他的声音在发抖，指尖却异常坚定。祖父日记里夹着的那张泛黄照片突然浮现在眼前——1937年8月13日，闸北平民被处决的现场，拍照的美国记者后来被日军砍断了手指。
“疯了？”张岩的拇指悬在快门上，“闪光灯会暴露我们！”
“必须拍。”程锦年盯着取景器里的画面，女人扑向丈夫尸体的瞬间，怀里的孩子掉在地上，发出第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，“这是证据。”
张岩的拇指按在快门上时，发现自己在哭。取景器里的画面像被血浸透的宣纸，女人扑向丈夫尸体的瞬间，怀里的孩子掉在地上，发出第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。闪光灯突然亮起的刹那，巷子里的日军齐刷刷转头，十六双军靴同时转向石库门的方向。
“八嘎！”戴金丝眼镜的军官用日语怒吼，指挥刀指向木门。
“跑！”程锦年拽着白薇冲向天井时，听见身后王涛带倒尿壶的脆响。烽火丹青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烽火丹青最新章节随便看！日军的步枪子弹打穿木门的声音像冰雹砸在铁皮上，他突然想起美术组做的弹孔特效——那些用激光雕刻的圆孔，此刻在真实的弹痕面前显得如此可笑。
柴火堆里的霉味呛得人睁不开眼。程锦年把白薇按在稻草深处时，发现她的布鞋后跟沾着片碎玉——是刚才那个女人头上的簪子碎片。张岩死死捂住摄影机的镜头盖，生怕金属反光暴露位置。日军的刺刀捅进柴堆的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，程锦年数着对方的步数，突然想起祖父教他的刺刀术：“听见第三声捅刺就翻滚躲避。”
刺刀停在离程锦年脖颈三寸的地方。戴金丝眼镜的军官突然收回枪，用日语喊了句什么。后来他们才知道，是日军总指挥部下达了全面进攻的命令。程锦年透过稻草缝隙看见，那军官捡起张岩掉落的相机包，用戴手套的手指着“”的logo，嘴角勾起的弧度像把冰冷的镰刀。
“他认出相机了……”张岩的声音发颤。
“他更认出你镜头里的东西了。”程锦年低声说，指尖摸到怀里的颜料管，钛白颜料在体温下微微变软。
小吴的尸体是在柴房发现的。少年蜷缩在装米的缸边，怀里还死死搂着那部摔碎的手机，屏幕最后定格在与母亲的聊天界面：“妈，拍完戏我就带你去北京。”老周用草席裹住他时，发现少年的指甲缝里嵌着片日军军服的布料——那是他被拖拽时死死抓住的。
“他才十九……”白薇的声音哽咽，她蹲下身帮少年合上眼睛，发现他的帆布鞋和自己脚上的布鞋是同一个款式，都是道具组赶制的。
程锦年把小吴的手机塞进怀里，金属壳还带着少年的体温。张岩突然跪倒在石库门的门槛上，对着巷口的血迹磕头，额头撞在青石板上的声音，像在给逝去的生命敲丧钟。白薇蹲在墙角呕吐，月白色旗袍的前襟沾着草屑，那双布鞋的鞋带不知何时散开了，在晨风中轻轻摇晃。
“我们得把胶片带走。”程锦年扶起张岩，发现他的摄影机镜头上沾着片血污，“这是小吴用命换来的。”
张岩突然抱住他痛哭，像个迷路的孩子。“我不该开闪光灯……”他的眼泪混着血从脸上淌下来，“是我害死了他……”
“不是你的错。”白薇走过来，用袖口帮他擦脸，她的布鞋踩在血泊里，却站得异常坚定，“是开枪的人，是这场战争。”她的上海话带着哭腔，却字字清晰，“我们得让更多人看到。”
程锦年望着巷口那滩正在凝固的血迹，突然掏出炭笔和素描本。他蹲在地上飞快地画着，炭粉混着血珠在纸上晕开，那个母亲护住孩子的姿势，在晨光中化作永恒的剪影。白薇看着他的侧脸，发现他的帆布包拉链上，还挂着那半盒钛白颜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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