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岩趴在半塌的楼板上，碎砖硌得肋骨生疼，却远不及心口的寒意刺骨。他用冻成紫红色的手指调整莱卡相机的焦距，取景器里的景象像一把烧红的烙铁，烫得他眼眶发颤。
日军临时指挥部的院子里，十几盏马灯把雪地照得惨白。几个穿着呢子军大衣的军官正围着烤炉喝酒，军靴踩在冻硬的血渍上，发出咯吱的闷响。烤炉上插着的铁钎子晃得厉害，上面穿的不是寻常的肉——张岩看清那截带着手表的手腕时，胃里猛地一阵痉挛，他死死咬住围巾，才没让自己吐出声来。
“八嘎！你的速度太慢了！”一个留着仁丹胡的少佐把军刀往雪地里一插，刀身震得血珠飞溅。他脚边躺着三具没了头颅的尸体，脖颈处的红肉翻卷着，在雪地里积成小小的血洼。
被他呵斥的中尉涨红了脸，抓起军刀指向木桩上的俘虏：“看好了！”他的刀刃在灯光下划出冷弧，下一秒，又一颗头颅滚落在地，眼睛还圆睁着，映着漫天飞雪。
“好！”周围爆发出疯狂的叫好声，军官们把清酒泼向空中，酒液在雪地里砸出点点深色的坑。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军官突然指向远处的断墙：“移动靶！谁能打中那面红旗，我输他一瓶威士忌！”
张岩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，心猛地揪紧——那面褪色的红旗正插在俘虏的背后，离他藏身的楼房不过五十米。几个俘虏被解开绳索，像受惊的羊一样被驱赶着奔跑，日军军官举着手枪，子弹呼啸着穿透他们的身体，血雾在雪地里炸开，像劣质的烟花。
“咔嚓。”快门声轻得像叹息，张岩却觉得震耳欲聋。他的手指冻得不听使唤，好几次按偏了位置，只能用牙齿咬着围巾边缘，借着力气稳住手腕。取景器里的画面不断重叠：穿和服的日本女人举着酒瓶给军官喂酒，镜头一转，是她脚边孩童的断手；烤炉上的肉滋滋冒油，旁边就堆着平民的衣物；军官们碰杯的笑声里，混着最后一个俘虏嘶哑的诅咒。
“咳咳……”他忍不住剧烈咳嗽，胸口的伤口像被撕开，腥甜的血气涌上喉咙。他赶紧侧过身，咳出的血滴在相机皮套上，迅速冻结成暗红色的冰粒。
“上面有人？废墟造梦师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”楼下突然传来日军哨兵的喝问，手电筒的光柱在断墙上扫来扫去。
张岩瞬间屏住呼吸，滚到承重墙后面。冰冷的砖石贴着他的后背，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，像擂鼓一样撞着耳膜。光柱停在他刚才趴着的位置，扫过那滩新鲜的血迹时，哨兵骂了句什么，脚步声渐渐远去。
他瘫在地上，冷汗浸透了棉袄。止痛药的效力早就过了，伤口的疼痛顺着脊椎爬上来，让他眼前阵阵发黑。他咬着下唇，首到尝到血腥味才稍微清醒——不能倒下，至少要把最后一卷胶卷拍完。
重新爬回破窗时，他看见更残忍的一幕：几个军官把俘虏的西肢绑在马背上，随着一声令下，马匹向不同方向狂奔，身体被生生撕裂的声音隔着五十米都能听见。一个胖军官举着相机，兴奋地拍摄这血腥的场面，镜头还特意对着那些飞溅的内脏。
张岩的手指剧烈颤抖，取景器里的画面不停晃动。他想起自己说过“相机是记录真相的眼睛”，可此刻，同样的工具却成了罪恶的帮凶。愤怒像岩浆一样在胸腔里翻滚，几乎要冲破喉咙，他死死咬住拳头，指甲掐进掌心，用疼痛压制住呐喊的冲动。
“还有最后一个。”仁丹胡少佐拽过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，刺刀挑起孩子的襁褓，“谁能一枪打穿这娃娃的帽子，赏大洋一百！”
女人发出凄厉的尖叫，拼命往回抢，却被少佐一脚踹倒在地。孩子在襁褓里吓得大哭，哭声像针一样扎进张岩的耳朵。他猛地举起相机，镜头对准那个狞笑的少佐，手指扣在快门上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
“砰！”枪声响起的瞬间，张岩按下了快门。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，女人的尖叫变成了绝望的呜咽。他看着取景器里少佐得意的笑脸，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，眼前的血色开始模糊。
“不能晕……”他用相机磕了磕额头，冰冷的金属让他清醒了些，“还有最后一张……”
他调整呼吸，将镜头对准那面在寒风中摇晃的太阳旗，旗面上的红圈在血光映照下，像一只窥视猎物的眼睛。快门落下的瞬间，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发出沉重的钝响，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这声轻响，彻底碎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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