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岩刚把相机塞进怀里，就听见楼下传来军靴踏碎冰碴的脆响。两个日军哨兵正举着枪往楼上走，手电筒的光柱在楼梯拐角处晃来晃去，靴底踢到碎砖的声音越来越近。
他的心脏骤然缩紧，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。胸口的伤口在刚才的剧烈动作下再次裂开，血顺着棉袄的破洞渗出来，在雪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。他扶着摇摇欲坠的墙皮，踉跄着往阁楼爬，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。
阁楼的地板早己腐朽，一脚踩下去就是个大洞。他躲在横梁后面，透过木板的缝隙往下看，哨兵的军靴就在离他不到三米的地方停下。
“刚才好像有动静。”一个哨兵说，枪托在墙壁上磕了磕。
“哪有什么动静，是你喝多了吧。”另一个哨兵嗤笑一声，“快搜完走人，少佐还等着我们回去喝酒呢。”
手电筒的光扫过阁楼的阴影，张岩屏住呼吸，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梁木上。怀里的相机硌着肋骨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胶片在暗盒里的存在感，像条鲜活的生命在跳动。
哨兵的脚步声渐渐远去，张岩却不敢立刻动弹。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空荡的阁楼里回响，还有伤口渗血的黏腻声响。等了约莫一刻钟，确认周围没人了，他才拖着灌了铅似的腿，从阁楼的破天窗爬了出去。
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，鹅毛似的雪花扑在脸上，瞬间融化成水。他刚要顺着排水管往下滑，突然听见巷口传来日军的喧哗声，赶紧缩回屋顶，躲在烟囱后面。
三个醉醺醺的军官正搂着抢来的女人往指挥部走，其中一个正是那个仁丹胡少佐。“今天的‘庆典’真有意思。”他打着酒嗝，军刀在手里晃悠，“明天把那些尸体拖去填护城河，省得浪费子弹。”
张岩的心猛地一跳——尸体要被处理掉！如果胶片不能及时送出去，这些罪证就会和那些尸体一样，永远埋在黑暗里。
废墟造梦师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他看着军官们走进指挥部，赶紧顺着排水管滑到地面。落地时没站稳，重重摔在雪地里，相机撞在冻硬的地面上，发出沉闷的响声。他顾不上疼，爬起来就往废墟深处跑，积雪没到膝盖，每一步都异常艰难。
转过街角时，他被一堆倒塌的砖石绊倒，重重撞在一具僵硬的躯体上。刺骨的寒意透过薄薄的棉袄渗进来，他这才发现自己撞在一具难民的遗体上。
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，蜷缩在断墙下，身体早己冻成了冰块，脸上还保持着临终前的惊恐。他的棉袄破烂不堪，露出里面发黑的棉絮，手里却紧紧攥着半块冻硬的窝头。
张岩的呼吸突然停滞了。他看着老人冻得发紫的手指，又摸了摸怀里的相机，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脑海。
他颤抖着解开相机的背带，指尖因为寒冷和激动而不听使唤，好几次都没打开底盖。最后用牙齿咬开金属扣，才取出那卷还带着体温的胶片。胶片在雪光映照下泛着淡淡的银光，像一条沉睡的蛇。
“得罪了。”他对着老人的遗体低声说，声音在风雪中几乎听不见。他小心翼翼地剥开老人棉袄的内衬，里面的棉花早就板结僵硬。他把胶片卷塞进最深处，用几根断裂的棉线轻轻固定住，再把棉袄的扣子一颗颗系好，尽量恢复原状。
做完这一切，他对着老人深深叩首，额头磕在冰冷的雪地上，发出轻微的响声。“拜托了……”眼泪混着雪水顺着脸颊滑落，在下巴处冻成细小的冰粒，“带出去……一定要带出去……告诉外面的人，南京城还有人活着，还有人记得……”
他不知道老人是谁，不知道他的家人在哪里，甚至不知道他能不能完成这个嘱托。但在这座被死亡笼罩的城市里，一具无人问津的遗体，或许才是最安全的信使。
远处传来日军的集合号声，张岩最后看了一眼老人蜷缩的身影，转身消失在茫茫风雪中。废墟深处，只有那具冻僵的遗体静静守着秘密，像一座沉默的墓碑，矗立在血色圣诞的寒夜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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