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岩走在齐膝深的积雪里，每一步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。胸口的血己经冻成了硬块，紧贴在皮肤上，像一块冰冷的铁。他把空相机藏在棉袄内侧，用布条缠了三圈，仿佛这样就能掩饰刚才的惊心动魄。
风雪模糊了街道的轮廓，熟悉的建筑变成了一个个黑黢黢的剪影。他凭着记忆往教堂地下室的方向走，好几次差点掉进弹坑，全靠扶着断墙才稳住身子。胃里空空荡荡，只有胃酸在翻腾，止痛药的副作用让他头晕目眩，眼前的雪景开始旋转。
“圣诞快乐！”一声醉醺醺的呼喊突然从巷口传来，吓了张岩一跳。他赶紧往墙根缩了缩，想躲进阴影里，却因为体力不支，脚下一滑，朝着结冰的路面倒去。
就在他以为要重重摔在地上时，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。粗粝的军靴底在冰面上蹭出刺耳的声响，带着浓重酒气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。
“走路不长眼睛啊？”一个日军士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，带着戏谑的笑意。张岩抬起头，看见一张年轻的脸，军帽歪在一边，领章上还别着朵纸做的樱花。
他的心脏骤然停跳了半秒，下意识地按住怀里的相机，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外壳，才想起胶片己经藏好。可空相机依旧是致命的证据——日军早就下了令，严禁平民持有摄影器材。
“对……对不起……”他故意让声音嘶哑发颤，低下头，用乱发遮住脸，“我……我眼睛不好。”
士兵打了个酒嗝，松开他的胳膊，却顺势扶住了他的肩膀，手指在他的棉袄上乱摸。张岩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，肌肉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，只要对方的手再往下一点，就能摸到相机的轮廓。
“哟，还是个病秧子。”士兵嗤笑一声，手却没拿开，“这大过节的，不在家待着，出来瞎逛什么？”
“我……我找我儿子。”张岩的声音带着刻意装出来的哭腔，手指悄悄摸到藏在腰后的短刀，“他……他被太君们抓去干活，到现在还没回来……”
士兵的手停在了他的胸口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。张岩的心跳到了嗓子眼，己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，指节因为用力握住刀柄而发白。
就在这时，士兵突然松开手，从怀里掏出个酒葫芦，往张岩身上泼了半葫芦清酒。冰冷的酒液顺着领口灌进去，激得他打了个寒颤。“圣诞快乐！”士兵大笑着，用步枪捅了捅他的后背，“快滚吧，别挡老子的路！”
张岩僵在原地，任由清酒浸湿棉袄，顺着皮肤往下流。他能闻到酒液里混着的血腥味，能感觉到士兵的军靴就踩在他脚边的雪地里，却像被施了定身咒，一步也挪不动。
士兵见他不动，骂了句脏话，摇摇晃晃地走了，军靴踏在雪地上的声音越来越远。首到那身影消失在巷口，张岩才像突然被抽走了骨头，沿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。
他捂住脸，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，不是因为冷，而是因为后怕。刚才士兵的手离相机只有寸许，只要再停留一秒，他和胶片的秘密就会彻底暴露。死亡擦肩而过的寒意，比这漫天风雪更让人刺骨。
清酒在棉袄上晕开深色的痕迹，和血迹混在一起，分不清彼此。他想起那个士兵年轻的脸，想起他领章上的纸樱花，突然觉得一阵荒谬——同样是年轻的生命，却一个在施暴，一个在求生。
雪落在他的头发上，很快积了薄薄一层白。他靠着冰冷的墙壁，慢慢平复呼吸，首到颤抖停止，才扶着墙站起来。怀里的空相机硌着胸口，像个沉默的提醒：任务还没完成，他必须活着回去。
他朝着教堂的方向走去，脚步依旧蹒跚，却多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坚定。雪地里的脚印歪歪扭扭，像一条通往光明的路，在血色圣诞的寒夜里，倔强地向前延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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