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难民营时，夜色己经很深了。莱拉小心翼翼地推开自家帐篷的门，尽量不发出声音。父亲的咳嗽声从角落里传来，带着浓重的痰音，每一声都像锯子在拉扯木头。莎菲娅守在旁边，正用一块湿布给他擦额头，看到莱拉进来，立刻投来警惕的目光。
“去哪了？”她的声音压得很低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。
“在河边洗衣服，耽搁了一会儿。”莱拉低下头，把那本“古兰经”藏进枕头底下，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，摸出来一看，是一小块深蓝色的布料——大概是从地窖带出来的，沾着靛蓝染料。她心里一紧，赶紧把布料塞进袖管。
“埃米尔找了你好几次。”莎菲娅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她的全身，“他说看见你往犹太老裁缝的方向去了。莱拉，你别以为我老糊涂了，你最近总是鬼鬼祟祟的，到底在干什么？”
“我没有。”莱拉的声音有些发颤，她避开莎菲娅的目光，转身想去收拾地上的杂物，却不小心撞到了床脚，袖管里的布料掉了出来，落在地上。
莎菲娅的眼睛立刻亮了，她弯腰捡起布料，放在鼻尖闻了闻：“这是靛蓝染料的味道！犹太老裁缝的地窖里，就有这种染料！你去他那里干什么？！”
“我……”莱拉张了张嘴，却想不出合适的借口。
就在这时，帐篷门被猛地掀开，埃米尔走了进来。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制服，腰间别着一把德军分发的刺刀，脸上带着刚喝完酒的潮红。“我就知道你不对劲。”他一把夺过莎菲娅手里的布料，捏在指尖搓了搓，深蓝色的粉末沾在他的指腹上，“这染料是亚伯拉罕那个老东西特有的，你去他地窖里做什么？是不是跟那个塞尔维亚小子鬼混？！”
“不是的！”莱拉急忙辩解，“我只是路过，不小心蹭到的！”
“路过？”埃米尔冷笑一声，逼近一步，他的呼吸里带着酒精和烟草的臭味，“我跟了你三天了！每天清晨你都往河边走，却从来没打过满桶的水回来！还有那个米洛什，好几次在医疗帐篷门口偷偷看你—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玩什么把戏！”
莱拉的心跳得像要炸开，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，撞到了身后的床架，枕头底下的“古兰经”露了出来。埃米尔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，他伸手就要去拿，莱拉却抢先一步抱在怀里。
“这是什么？”埃米尔的眼神变得凶狠，“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？！”
“是……是古兰经。”莱拉紧紧抱着书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，“姑妈给我的，让我每天诵读。”
莎菲娅皱了皱眉，没有说话——她确实给过莱拉一本《古兰经》，只是那本早就被莱拉藏起来了。此刻，她看着莱拉怀里的书，又看了看埃米尔愤怒的脸，最终选择了沉默。
埃米尔盯着莱拉看了半晌，似乎想从她的眼睛里找出谎言的痕迹。但莱拉只是紧紧咬着嘴唇，眼神里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倔强。最终，他哼了一声，转身走向门口：“别以为这样就能骗我。亚伯拉罕跑了，他的地窖空着，我明天就去搜搜，看看你到底在藏什么。”
说完，他掀帘而去，帐篷的帆布被带得剧烈晃动，挂在顶上的油灯来回摇摆，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，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魔鬼。
莱拉瘫坐在地上，浑身都在发抖。莎菲娅走过来，捡起地上的靛蓝布料，沉默了很久，才低声说：“明天起，别再去河边了。埃米尔的脾气，你知道的。”
莱拉没有说话，只是把那本“古兰经”紧紧抱在怀里，仿佛那是唯一能让她感到安全的东西。
第二天清晨，天还没亮，埃米尔就带着两个穆斯林民兵，闯进了亚伯拉罕的裁缝铺。他一脚踹开地窖的门，举着火把走了下去，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靛蓝染料的酸涩气味，像在无声地诉说着这里的秘密。
“搜！”埃米尔低吼一声，民兵们立刻开始翻箱倒柜，木箱被摔得粉碎，布料散落一地，深蓝色的染料沾在他们的靴子上，留下一串串肮脏的脚印。
埃米尔的目光扫过地窖的每个角落，最后落在那扇隐藏的石门上。他走过去，用刺刀的刀柄敲了敲，里面传来空洞的回声。“这里面是什么？”他厉声问旁边的民兵。
“不知道，我们也是第一次来。”一个民兵回答。
埃米尔冷笑一声，用刺刀插进门缝里，用力一撬。木门发出“咔嚓”一声脆响，被撬开了一道缝隙。他凑近一看，里面黑漆漆的，隐约能看到一排排书架的轮廓。
“看来，找到好东西了。”他舔了舔嘴唇，眼神里闪过一丝贪婪——他听说亚伯拉罕收藏了不少值钱的古籍，要是能找到几本，说不定能跟德军换些武器。
就在他准备推开石门的瞬间，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——是德军的集合哨，通常意味着有紧急情况。“该死！”埃米尔骂了一句，不甘心地看了看石门，“先撤！回来再收拾这里！”
民兵们跟着他匆匆离开，地窖里恢复了寂静。石门的缝隙里，漏出一丝微弱的光线，照亮了书架上那些来自不同信仰的书籍，它们静静地立在那里，像一群沉默的守护者，等待着下一次被打开的时刻。
而在难民营的小河边，莱拉正蹲在岸边，假装捶打衣服。她看着埃米尔带着人匆匆离开裁缝铺的方向，心里像压了块石头。指尖的靛蓝染料还没洗干净，深蓝色的痕迹沾在指甲缝里，像一个无法抹去的警告。
她知道，平静的日子结束了。那些藏在地窖里的秘密，那些写在“危险之书”里的情愫，很快就要暴露在阳光下，接受战火与仇恨的审判。
河水流淌着，倒映着她苍白的脸，也倒映着远处东正教帐篷顶上飘动的十字，和穆斯林帐篷里升起的炊烟。它们在水里交织在一起，分不清彼此，却又在现实中，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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