穆斯林聚居区边缘的空地上，正午的太阳像一块烧红的烙铁，将地面烤得龟裂。被拖出来的书籍堆成了一座小山，不同语言的文字在阳光下闪烁，仿佛无数双惊恐的眼睛。亚伯拉罕被两个壮汉按在书堆前，他的白胡子垂到沾满尘土的衣襟上，额角的伤口渗着血珠，滴落在一本希伯来语《律法书》的烫金封面上，晕开一朵暗红色的花。
“老东西，你可知罪？”哈桑举着枣木拐杖，杖头的绿松石在阳光下泛着冷光。周围渐渐聚拢了人群，穆斯林的白色头巾与东正教的黑色长袍在热浪中晃动，像两团无法相融的乌云。几个德国巡逻兵抱着枪站在圈外，嘴角挂着看好戏的冷笑。
亚伯拉罕抬起头，血珠顺着脸颊滑进眼角，他却眨也不眨地盯着哈桑：“我只知道，上帝创造文字，是为了让人们互相理解，不是为了互相仇恨。”他的声音虽然微弱，却像一根细针，刺破了周围的嘈杂。
“理解？”哈桑猛地将拐杖往地上一戳，震起一片尘土，“让穆斯林读基督徒的淫词秽语，让基督徒学古兰经的神圣教诲，这叫理解？”他从书堆里抽出那本波斯细密画版的《雅歌》，当看到画中穿穆斯林头巾的女子与戴十字架的男子相拥时，气得浑身发抖，“这种污秽的东西，就该被火净化！”
莱拉被姑妈死死拽着站在人群后排，她看着那本《雅歌》在哈桑手中颤抖，画中恋人的脸被阳光照得格外清晰。她想起上周米洛什指着画中男子腰间的剑说：“这把剑的样式和我祖父的东正教圣像画里的一样。”而她则发现女子头巾上绣着的花卉，和自家花园里的忍冬花一模一样。此刻那些细密画在阳光下微微发亮，仿佛在无声地哭泣。
“点火！”哈桑将《雅歌》扔回书堆，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络腮胡长老举起火把，松脂在火焰中噼啪作响，黑烟笔首地冲向湛蓝的天空。当火焰舔舐到书籍的瞬间，莱拉听见一声细微的脆响，那是皮革封面被烧焦的声音，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《两海相聚》残页，指尖被纸页边缘的毛刺硌得生疼。
火焰迅速蔓延开来，像一条贪婪的舌头，吞噬着书页上的文字。阿拉伯文的曲线、希伯来文的折线、西里尔字母的弯钩，在火中扭曲、蜷缩，最后化作黑色的灰烬。亚伯拉罕突然挣脱了束缚，扑向燃烧的书堆，他想用身体护住那些典籍，却被火焰瞬间舔舐到了白胡子。火星像金色的蝴蝶，停在他的胡须上，立刻燃起了小小的火苗。
“亚伯拉罕先生！”莱拉尖叫着想要冲过去，却被姑妈用披巾死死勒住嘴巴，湿热的布料堵住了她的哭喊，只有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，顺着脸颊滚落。她看见老人在火边徒劳地扑打着，想抢救一本正在燃烧的《塔木德》，他的长袍下摆己经被火星点燃，却浑然不觉，只是一遍遍地念叨着：“那是迈蒙尼德的注释……那是唯一的孤本……”
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焚书之夜人群中传来东正教难民的窃窃私语，有人用塞尔维亚语低声说：“烧得好，这些异教徒的书就该烧。”米洛什站在东正教人群的边缘，拳头攥得发白，他看见莱拉在人群中挣扎，她的头巾一角被风吹起，露出耳后那片像忍冬花瓣一样的肌肤。当他看到哈桑的拐杖再次举起，要去抽打亚伯拉罕时，再也忍不住了。
“住手！”米洛什推开身边的东正教徒，像一头受伤的豹子冲进穆斯林人群。他的东正教长袍在奔跑中扬起，与周围的白色头巾形成刺眼的对比。有人试图阻拦他，却被他狠狠撞开，他径首冲到书堆前，一把将亚伯拉罕从火边拉回来，老人的白胡子己经烧掉了一半，脸上满是烟灰和血污。
“基督徒也敢来放肆！”哈桑的拐杖带着风声砸向米洛什的后背，他踉跄着向前扑了几步，正好撞在书堆上，一本燃烧的《古兰经》注释本掉落在他怀里，烫得他立刻松开手。但他没有后退，而是转身挡在亚伯拉罕身前，胸口剧烈起伏着：“这些书里写的，不都是教人向善吗？为什么要烧掉它们？”
“向善？”埃米尔从腰间拔出匕首，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，“让你这种异教徒读古兰经，就是对真主最大的不敬！”他的匕首指向米洛什怀里那本还没被抢走的《古兰经》注释本，“把那本污秽的书交出来！”
米洛什紧紧抱着注释本，指腹着封面上烫金的阿拉伯文：“这本书里说，真主是仁慈的，是宽恕的，你们就是这样践行他的教诲吗？”他的目光越过人群，与莱拉的视线相遇，看见她眼中的泪水和火焰的倒影交织在一起，像一片燃烧的湖泊。
“烧死他！”人群中有人高喊，接着更多的声音附和起来，像滚雷一样在空地上回荡。哈桑的拐杖再次落下，这一次打在米洛什的后脑，他眼前一黑，差点栽倒在地，但怀里的书却抱得更紧了。鲜血顺着他的脖颈流下来，滴在注释本的封面上，像一朵突然绽放的暗红色花朵。
莱拉再也忍不住了，她用尽全身力气挣脱姑妈的束缚，披巾从头上滑落，露出乌黑的长发。“父亲！不要！”她扑到米洛什身边，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，“他是为了保护书，不是为了亵渎！”她的裙摆扫过燃烧的书堆边缘，立刻被火星点燃了一角，她却浑然不觉，只是死死地盯着哈桑，“您不是常说，真正的信仰在心里，不在纸上吗？”
哈桑看着女儿护在基督徒身前的样子，气得浑身发抖，拐杖举在半空，却迟迟没有落下。他看见莱拉的裙摆正在燃烧，火苗己经舔舐到她的脚踝，而她却一动不动，只是用身体挡在米洛什和火焰之间。阳光穿过她散乱的发丝，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，像一幅破碎的圣像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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