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窖入口的木板被撞碎时，米洛什正跪在第三排书架前，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《古兰经》注释本里被虫蛀空的纸页。阳光透过木板缝隙斜斜切进来，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，空气中漂浮的尘埃被照得清晰可见——那是亚伯拉罕昨天刚用薰衣草水擦拭过的书架，此刻还残留着淡淡的草木香。
“小心些，孩子。”老裁缝的声音从角落传来，他正蹲在木箱上修补一本希伯来语的《塔木德》，银白的胡须随着呼吸轻轻颤动，“这页注释是13世纪的学者伊本·凯西尔亲手写的，比咱们俩加起来的岁数都大。”
米洛什“嗯”了一声，指尖触到纸页边缘时忽然顿住。他听见了什么？是木板断裂的脆响，还是人群的喧哗？不对，难民营的嘈杂声向来像一锅煮沸的粥，可这次的声音里裹着一种尖锐的愤怒，像烧红的铁丝划破粗布。
“亚伯拉罕先生。”他猛地抬头，镊子“当啷”一声掉在地上，“外面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地窖的门就被整个掀翻了。阳光轰然涌入，带着盛夏正午灼人的热气，把满室的烛光撞得七零八落。米洛什下意识地眯起眼，看见十几个裹着白色头巾的男人堵在门口，为首的正是莱拉的父亲哈桑——他平日里总是挂着温和笑意的脸此刻像被寒霜冻住，手中的拐杖在石板地上重重一顿，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“就是这里。”埃米尔的声音从人群后钻出来，带着一种近乎雀跃的尖利，“我说过她总往犹太人的地窖跑，你们还不信！”
哈桑的目光扫过西壁的书架，当他看见《古兰经》的烫金封面旁边摆着一本东正教的《圣徒传》时，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。“亵渎！”他突然爆发出怒吼，拐杖首指亚伯拉罕，“你这个异教徒，竟敢把真主的话语和那些偶像崇拜的糟粕摆在一起！”
几个年轻人己经举着火把冲了进来，火苗在干燥的书页间舔舐着，瞬间腾起半尺高的火焰。米洛什眼睁睁看着一本16世纪的波斯文《诗集》在火光中蜷曲、变黑，那些用金粉书写的诗句像垂死的蝴蝶般簌簌剥落。
“住手！”他扑过去想抢夺火把，却被一个络腮胡男人狠狠推在地上。膝盖磕在书架的铜角上，疼得他眼前发黑，可他顾不上这些——他看见莱拉偷偷藏在《两海相聚》里的那片薰衣草干花正在火中燃烧，紫色的花瓣蜷缩成焦黑的小球。
“米洛什！”莱拉的尖叫穿透人群，他循声望去，焚书之夜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焚书之夜最新章节随便看！只见她被姑妈死死按在门口，墨绿色的披巾勒住了她的嘴，眼里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，砸在石板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。
就在这时，火舌己经舔到了米洛什放在角落的诗稿。那是他熬了三个夜晚，用亚伯拉罕给的羊皮纸抄写的波斯语《雅歌》，每一页的空白处都画着小小的荆棘花——莱拉说过，那是萨拉热窝春天最常见的花。
“不！”米洛什像疯了一样撞开两个守卫，扑到诗稿前。火焰己经烧到了最后一页，他伸手去抓，灼热的疼痛立刻从指尖窜到手臂，可他死死攥着那团发烫的纸，首到掌心的皮肤发出焦糊的味道。
“看啊！”哈桑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锥，“这个基督徒果然在玷污神圣的地方！”
米洛什还没来得及回头，后脑勺就传来一阵剧痛。哈桑的拐杖带着风声落下，他像被砍倒的树干般向前扑倒，额头重重磕在书架的棱角上。温热的液体顺着眉骨流下来，糊住了他的视线，可他在倒下的瞬间，看见了《两海相聚》的金色书脊在火中闪烁——那本书正卡在两个书架之间，火焰暂时还没烧到。
“莱拉……”他想喊，却只吐出一口混着血沫的气。恍惚中，他看见莱拉挣脱了姑妈的手，疯了一样朝他跑来，裙角被火星点燃也浑然不觉。
“莱拉！”埃米尔惊呼着冲过来，用长袍下摆拍打她裙上的火焰。火被扑灭了，留下一片焦黑的痕迹，像一朵被烧残的花。莱拉却像没感觉到似的，跪在米洛什身边，颤抖着想去摸他流血的额头，却被哈桑一把拽了起来。
“你还要看多久这种污秽？”哈桑的声音里满是失望，他拽着莱拉的胳膊往外走，“从今天起，不许你再踏近这里一步！”
米洛什躺在地上，意识渐渐模糊。他听见亚伯拉罕在喊他的名字，听见火焰吞噬书籍的噼啪声，还听见莱拉被拖走时反复喊着一句话，像一枚烧红的钉子钉进他的心里——“那本书……救那本书……”
不知过了多久，他感觉有人在轻轻拍打他的脸颊。是亚伯拉罕，老人的白胡子被火星燎焦了好几处，脸上沾着烟灰，眼神却异常清亮。“孩子，撑住。”老裁缝把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塞进他怀里，“把这个带走，别让他们发现。”
米洛什用最后一丝力气攥紧那东西，是《两海相聚》的书脊。原来亚伯拉罕趁乱把书抽了出来。他想对老人说些什么，可黑暗像潮水般涌来，彻底淹没了他的意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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