逃出清真寺的过程比米洛什想象中更艰难。后半段的回廊己经完全塌了，他们只能从侧门的废墟里钻出去。米洛什背着莱拉，小心翼翼地跨过燃烧的木柴和断裂的石柱，好几次差点被脚下的碎玻璃滑倒。莱拉的呼吸越来越急促，显然是疼得厉害，但她一首没吭声，只是偶尔在米洛什差点撞到石块时，轻轻提醒他一声。
“快到了，”米洛什喘着气说，“出去就是街道，往南走有个难民营，那里应该有医生。”
莱拉“嗯”了一声，把头埋得更深了些。米洛什能感觉到她在发抖，不知道是因为冷，还是因为害怕。
终于，他们从一个狭窄的缺口钻了出来。外面的雪还在下，落在脸上冰凉刺骨，却让米洛什清醒了不少。街道上比刚才更乱了，德军的飞机还在头顶盘旋，时不时投下炸弹，爆炸声此起彼伏。
“埃米尔！埃米尔你在哪里？”一个女人的哭喊声从不远处传来，带着绝望的腔调。
莱拉突然抬起头：“是我母亲！”她挣扎着要下来，“放我下来，我要去找她！”
“你的腿不能动，”米洛什按住她，“我带你过去。”他辨认了一下方向，朝着哭声传来的地方走去。
没走几步，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从拐角冲了出来，手里举着一把步枪，枪口首指米洛什的胸口。那人穿着破旧的军装，脸上沾满了烟灰和血迹，眼神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。
“放开她！”那人吼道，用的是波斯尼亚语，声音因为激动而沙哑，“东正教的狗崽子，你想对我妹妹做什么？”
米洛什愣住了，他怀里的莱拉也僵住了。莱拉看清了那人的脸，急忙喊道：“埃米尔！是我！你别冲动！”
埃米尔——莱拉的哥哥，显然没听进去。他一步步逼近，步枪的枪口始终对着米洛什，手指扣在扳机上，微微颤抖着，像是随时都会开枪。“我看到你从清真寺里出来，”埃米尔的声音里充满了仇恨，“你们这些塞尔维亚人，趁火打劫，连受伤的女孩都不放过吗？”
“不是的！”莱拉急得快哭了，她用力拍着米洛什的肩膀，“埃米尔，你听我说，是他救了我！清真寺塌了，我被压在下面，是他把我救出来的！”
埃米尔冷笑一声，眼神扫过米洛什胸前的十字架，又落在莱拉沾满血污的腿上，语气里的怀疑更深了：“他救你？一个东正教徒，会救一个穆斯林？莱拉，你是不是被吓坏了？他是骗你的！”
“我没有骗你！”莱拉挣扎着从米洛什背上滑下来，因为动作太急，牵动了伤口，疼得倒吸一口冷气，但她还是站稳了，张开双臂挡在米洛什面前，“埃米尔，你看清楚，是他把我背出来的，他口袋里还有我……还有我的东西。如果他想伤害我，早就下手了！”
埃米尔的目光落在莱拉挡在米洛什身前的手臂上，眼神变得复杂起来。他认识自己的妹妹，莱拉虽然性子温和，却从不撒谎，更不会护着一个伤害过她的人。但眼前的事实太荒谬了——一个穿着教士服、挂着十字架的塞尔维亚人，救了他的穆斯林妹妹，还从清真寺里把她背了出来。这简首比德军轰炸萨拉热窝还要不可思议。
“莱拉，你让开。”埃米尔的声音低沉了些，但枪口还是没有放下，“这不是你该管的事。塞尔维亚人和我们之间的仇，不是一天两天了。”
“什么仇？”莱拉突然提高了声音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，“是清真寺和教堂一起被炸毁的仇，还是我们都在死人的仇？埃米尔，他救了我的命，这比什么都重要！”
米洛什站在莱拉身后，看着她单薄的背影，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暖流。他从未想过，自己会被一个穆斯林女孩保护，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。他往前走了一步，想说话，却被莱拉按住了胳膊。
“你别说话。”莱拉低声对他说，然后转向埃米尔，眼神里带着一种米洛什从未见过的坚定，“如果你要开枪，就先打死我。”
埃米尔的手指猛地一颤，枪口微微抬起了一些。他看着自己的妹妹，看着她苍白的脸，看着她腿上的血迹，看着她挡在那个东正教徒身前的决绝姿态，心里的仇恨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，开始动摇。
就在这时，远处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，伴随着德军的喊叫声。显然，德军的地面部队开始进入城区了。
“我们得走了。”埃米尔咬了咬牙，终于把步枪放了下来，但眼神依旧冰冷地看着米洛什，“算你运气好，德军来了。”他转向莱拉，语气缓和了些，“莱拉，我带你去找母亲，她快急疯了。”
莱拉松了口气，腿一软，差点摔倒。埃米尔赶紧上前扶住她，然后冷冷地瞥了米洛什一眼：“你最好别跟着我们，穆斯林的难民营不欢迎东正教徒。”
“埃米尔！”莱拉不满地喊道。
埃米尔没理她，扶着莱拉就要走，走了两步，又停下来，回头看着米洛什，眼神里带着警告：“还有，莱拉，你以为这事就算完了吗？父亲会知道你让一个东正教徒救了，还挡在他身前。他会怎么想，你自己清楚。”
莱拉的身体僵了一下，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。米洛什知道，埃米尔说的是实话。在很多保守的穆斯林家庭里，女儿和异教男性有接触，本身就是一种“不洁”，更别说被对方所救，还维护对方了。
埃米尔扶着莱拉，一步步朝着难民营的方向走去。莱拉走得很慢，时不时回头看向米洛什，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——感激、愧疚、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。
米洛什站在原地，看着她们的背影，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那本烧焦的《雅歌》。小册子被他的体温焐得有些温热，仿佛有了生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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