宗教警察突袭的那天，天空是铅灰色的。米洛什正在刻一块新的蜡板，指尖刚触到蜂蜡的温热，就听见通风口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——那是街角茶馆的青花碗，每次宗教警察经过，老板都会故意打碎一只，当作警报。
“他们来了！”以斯拉的声音像被捏住的猫，羊皮纸从桌上滑落，撒了一地的洋葱汁纸页。男孩扑到米洛什身边，手指抖得厉害，解不开他手腕上的锁链——那锁链一端连着石壁，另一端扣着铁环，只有长老的钥匙能打开。
米洛什的穿孔笔掉在地上。他听见沉重的皮靴声从楼梯口涌来，还有宗教警察特有的铜哨声，在巷子里撕出尖锐的口子。地下室的门被撞开时，他下意识地将膝盖上的蜡板抱在怀里——那上面刻着昨夜刚完成的情诗，用三种文字写的同一句话：“我的眼睛为你失明，却在黑暗中看见了永恒”。
“所有可疑书籍，全部烧毁！”一个粗哑的声音在房间里炸开，带着土耳其语特有的喉音。米洛什感觉到有人在拉扯他怀里的蜡板，力道大得像要把他的胳膊扯下来。他死死抱住不放，银铃在耳垂上疯狂摇晃，链条勒得软骨像要断裂。
“这是圣物！是天使口授的经文！”苏菲派的长老们在门外哭喊，长袍摩擦的声音混着皮靴的踢打声，“你们不能烧盲圣人的笔迹！”
米洛什被推倒在凹槽里，后脑勺撞在石壁上，发出闷响。他听见蜡板被夺走的声音，还有以斯拉的尖叫——男孩大概是被打了，哭声里带着血腥味。有只粗糙的手按住他的肩膀，另一只手在他身上摸索，从怀里掏出那枚石榴籽新月。
“这是什么？”粗哑的声音凑近了，带着大蒜和汗臭的味道，“异教徒的符咒？”
米洛什没有说话。他能“看见”那枚石榴籽在那人掌心转动，刻痕里的蜡屑被搓下来，像细小的血珠。通风口飘进来的风突然变热了，带着焦糊的气息——他们在烧书，就在地下室门口的空地上。
“把这些蜡板也烧了！”另一个声音喊道，“长老说，异端的文字见了火，就会显形！”
米洛什的手指在地上蜷缩起来，摸到一片洋葱汁纸页。他想起以斯拉说过，这种墨水遇热会变黑，而混了硼砂的，则会变成鲜艳的红色。昨夜他们特意在几张纸页上洒了硼砂，那些地方写的不是经文，是他写给莱拉的诗。
“不！不能烧！”以斯拉突然尖叫起来，声音里有种破釜沉舟的决绝，“那些是……是真正的圣书！”
米洛什感觉到男孩冲了出去，脚步声在石板上磕出急促的节奏。接着是混乱的呵斥声、打斗声，还有纸张被扔进火焰的噼啪声。他死死抓住那片洋葱汁纸页，指尖的茧子被边缘划破，血珠渗进纸纤维里，晕开小小的红点。
突然，外面传来一阵骚动。有人在惊呼，有人在念诵，还有人跪倒在地的声音。米洛什竖起耳朵，听见火焰的噼啪声里，夹杂着奇怪的低语——像是很多人在同时念不同的祷词，阿拉伯语的、希伯来语的、拉丁语的，缠绕在一起，像条彩色的蛇。
“看！火里有字！”以斯拉的声音带着哭腔，却又透着狂喜，“是红色的字！是天使的语言！”
米洛什的心跳得像擂鼓。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，却被按住肩膀的手死死压住。银铃在耳垂上剧烈摇晃，链条深深勒进皮肉里，带来尖锐的疼痛。他能“看见”火焰中的景象：那些洒了硼砂的纸页在火中卷曲，红色的字迹慢慢浮现，像血写的誓言；而那些普通的洋葱汁纸页，则变黑、蜷曲，最终化为灰烬，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“是《雅歌》！”一个苍老的声音喊道，带着波斯口音，“‘爱情，众水不能熄灭，大水也不能淹没’！”
“不对！是苏菲派的祷词！”另一个声音反驳，“‘我在你眼里看见的，比整个世界更真实’！”
混乱的声音越来越大，宗教警察的呵斥声渐渐被淹没。米洛什感觉到按住他的手松了，有人在拉扯他耳垂上的银铃，大概是想扯下来当战利品。他猛地偏头，用肩膀撞向那人的肋骨，听见对方痛呼一声，踉跄着后退。
通风口的风突然带来了熟悉的气息——玫瑰油混着石榴的甜香。米洛什屏住呼吸，听见人群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，像莱拉在他耳边念诗的语调。他伸出手，在空气中徒劳地摸索，指尖穿过火焰的热气，摸到一片飘落的灰烬——那灰烬带着熟悉的形状，是他刻在蜡板上的复合符号，阿拉伯语的“眼睛”、希伯来语的“心”、希腊语的“路”，在灰烬中依然保持着完整的轮廓。
“他们走了。”以斯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，“那些警察……他们以为是神迹，吓跑了。”
米洛什没有动。他的指尖还停留在空中，仿佛还能摸到那片灰烬的温度。通风口外，鸽群振翅的声音渐渐清晰，阳光透过云层，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——像极了莱拉眼睛里的光芒。
以斯拉将一块新的蜡板放在他膝头。“长老说，从今天起，你的经文会被偷偷运到各地。”男孩的声音里带着敬畏，“波斯的清真寺，希腊的修道院，还有……威尼斯的图书馆。”
米洛什的手指落在蜂蜡上，三瓣笔尖轻轻旋出一个漩涡。他想起那枚被夺走的石榴籽新月，想起火焰中浮现的红色诗行，突然明白莱拉一首都在。她就在那些流动的文字里，在不同信仰的缝隙间，在每次火焰燃起又熄灭的瞬间。
穿孔笔落下，在蜡板上刻出第一个字母。这次是波斯语的“?????”（自由），字母的尾巴被他刻意拉长，像条通向远方的路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VCG9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