莱拉批改作业时,总爱在窗台上放个石榴。伊斯坦布尔的夏日漫长,阳光透过女校的百叶窗,在作业本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,让那些阿拉伯字母看起来像在跳动。她现在叫法蒂玛,是这所犹太女子学校的波斯语教师,黑袍上绣着苏菲派特有的几何图案,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,只露出下巴上那道淡淡的疤痕——那是阿德南的匕首留下的,第三根肋骨的位置,总在阴雨天隐隐作痛。
“老师,玛丽卡的作业又写得很奇怪。”班长阿米娜抱着一摞作业本走进来,小女孩的辫子上系着红丝带,像两颗小小的石榴。她指着最上面的本子,封面上用波斯语写着歪歪扭扭的名字,字母“?”(mim)的尾巴总是拖得很长,像条蛇。
莱拉翻开玛丽卡的作业本。女孩的字迹很用力,笔尖几乎要划破纸页,每个字母“?”(lam)的右上角都多了个小小的点,像颗未干的血珠。这己经是第三周了,这个来自伊兹密特的犹太女孩,总在不经意间写出熟悉的笔触——比如在写“花园”(???)时,最后一笔会突然拐个弯,变成塞尔维亚语的“?”(j);而写“夜晚”(??)时,字母的竖划会微微倾斜,像米洛什当年在图书馆里刻在木桌上的标记。
她的指尖抚过那个带点的“?”。纸页的纤维里还残留着铅笔的木质香气,让她想起萨拉热窝大学的雪松书桌。那时米洛什总爱用铅笔写字,说这样可以随时修改,就像他们的命运。她记得他写她的名字“莱拉”(????)时,总会在最后一个字母上多加一点,说这是“隐藏的阳光”。
“玛丽卡今天没来上学吗?”莱拉合上作业本,声音压得很低。她的波斯语带着刻意练习的德黑兰口音,但在说“玛丽卡”这个名字时,舌尖总会不自觉地卷起来,露出塞尔维亚语的痕迹。
阿米娜摇摇头,红丝带在胸前晃动。“她哥哥来请假了,说她生了疹子。”小女孩突然凑近,压低声音,“我看见她哥哥袖口有银铃,走路时会响。”
莱拉的心跳漏了一拍。她想起德尔维什长老说过,米洛什的耳垂上被钉了银铃,防止他逃跑。长老还说,有个犹太男孩在照顾他,那男孩有个妹妹,在伊斯坦布尔的犹太女校上学。
窗外的石榴树突然被风吹得摇晃起来,果实碰撞的声音像串小小的铃铛。莱拉拿起玛丽卡的作业本,焚书之夜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,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,焚书之夜最新章节随便看!翻到最后一页——那里画着个奇怪的图案:半个十字架连着半个新月,周围散落着石榴籽,每个籽粒上都点着个小黑点。
“第七个花园。”莱拉轻声念出那些黑点拼出的词。波斯语的“花园”(???)重复了七次,每个字母“?”(ghayn)都被换成了希伯来语的“?”(zayin),连起来就是“第七个花园”。
她猛地抬头,看见阿米娜正盯着她的手。她的指尖不知何时掐进了作业本的纸页,血珠从指甲缝里渗出来,滴在那个十字新月图案上,像给它镀上了层红边。
“老师,您流血了。”阿米娜递来块手帕,上面绣着石榴花,“这是玛丽卡昨天落在教室里的。”
莱拉接过手帕,指尖触到布料上的凸起——是用金线绣的小字,在阳光下闪闪发亮。她将手帕凑近窗台,借着光线辨认那些字:是用三种文字写的同一个词,阿拉伯语的“??”(hub)、希伯来语的“????”(ahava)、拉丁语的“amor”,都代表“爱”。
放学铃声响起时,莱拉将玛丽卡的作业本锁进抽屉。她摸了摸黑袍夹层里的铜汤婆子,那里面现在藏着块蜂蜡,是上周从修道院偷偷带出来的,上面刻着个模糊的十字,边缘还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,像干涸的血。
走出校门时,夕阳正将天空染成石榴红。莱拉看见街角有个卖石榴汁的小摊,摊主是个戴蓝头巾的犹太妇人,正往杯子里放石榴籽,动作和萨拉热窝的老裁缝一模一样。妇人抬头时,莱拉看见她手腕上的银链——末端挂着颗石榴籽,被刻成了新月的形状。
“要杯石榴汁吗,法蒂玛老师?”妇人的声音很轻,“刚从第七个花园摘的,特别甜。”
莱拉点点头,目光越过妇人的肩膀,看见巷口有个穿长衫的男孩,正牵着个小女孩的手。男孩的袖口确实有银铃,走路时发出细碎的声响,而那小女孩的辫子上,系着和阿米娜一样的红丝带。
石榴汁递过来时,莱拉摸到杯壁上有字。是用指甲刻的,很轻:“今夜月圆”。
她接过杯子,石榴汁的甜香混着玫瑰油的气息,在空气里漫开。远处的宣礼塔传来晚祷的声音,阿拉伯语的祷词在暮色中流动,莱拉突然想起米洛什曾说过,所有的语言在月亮下都会变成同一种声音——那是心在说话的声音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VCG9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: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: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