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是在午夜开始下的。莱拉披着黑袍,手里提着个布包,里面装着刚摘的石榴,每颗都选了籽粒的,像颗颗跳动的心脏。她按照手帕上的指示,穿过三条巷弄,来到第七个花园的门口——这里其实是片废弃的公墓,铁门锈得掉渣,门楣上刻着的希伯来语早己模糊不清,只隐约能辨认出“安息”的字样。
走进花园时,雨水己经打湿了她的头巾。莱拉踩着积水往前走,黑袍的下摆扫过杂草,惊起一片飞虫。公墓深处有座石亭,亭子里的石凳上坐着个模糊的人影,正对着月亮的方向,手里似乎拿着块平板,指尖在上面轻轻滑动。
莱拉的脚步顿住了。她听见石亭里传来银铃的轻响,不是挂在身上的那种,而是更细碎、更急促的,像米洛什耳垂上的铃铛在风中摇晃。她想起德尔维什长老描述的场景:米洛什失明后,听觉变得异常敏锐,能从铃铛的回声里判断方向。
“我带了石榴。”莱拉轻声说,波斯语的发音有些颤抖。她将布包放在石凳上,雨水打在石榴上,发出咚咚的声响,像在敲鼓。
石亭里的人影没有动。那人的指尖还在平板上滑动,动作很慢,带着种熟悉的韵律——是米洛什刻蜡板时的节奏,三轻一重,像在念某种隐秘的祷词。莱拉看见平板边缘的微光,是蜂蜡特有的色泽,在雨夜里泛着琥珀色的光。
“他们说,你的眼睛看不见了。”莱拉的声音更低了,雨水顺着脸颊滑落,混着泪水的咸味,“但我知道,你能看见我。”
人影的指尖停住了。银铃突然响了起来,急促而密集,像在回应她的话。莱拉看见那人摸索着伸出手,指尖在空中停顿片刻,然后准确地落在布包里的石榴上,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恋人的脸颊。
莱拉转身离开时,雨下得更大了。她没有回头,却能“看见”石亭里的景象:米洛什正用指尖剥开石榴,籽粒落在蜂蜡板上,发出清脆的声响;他的银铃在耳垂上轻轻摇晃,将雨丝震成细小的水珠;那些石榴籽被他小心翼翼地摆成十字架的形状,每个籽粒上的新月刻痕,在月光下闪闪发亮。
第二天清晨,莱拉再次来到第七个花园。石亭里的石凳上,石榴被摆成了新的形状——是个用籽粒拼出的复合符号,半个十字架连着半个新月,周围散落着刻了字的蜂蜡屑。莱拉捡起一块蜡屑,放在手心,借着晨光辨认上面的刻痕:是波斯语的诗句,“我的眼睛己盲,却比所有人更看清你的模样”。
她将蜡屑藏进黑袍夹层,那里还有块从修道院带出来的蜂蜡,上面刻着模糊的十字。莱拉摸着两块蜡的边缘,感觉到它们在体温下慢慢变软,刻痕渐渐融合在一起,像两滴终于相遇的血。
回到女校时,玛丽卡己经来上学了。小女孩交作业时,特意将本子放在最上面,封面上的“玛丽卡”三个字,字母“?”(mim)的尾巴拖得更长了,末端画着个小小的银铃。
莱拉翻开作业本,看见最后一页画着座石亭,亭子里有个戴头巾的女人背影,手里提着布包,石凳上摆着个石榴,籽粒散落在地上,拼出条通向远方的路。
窗外的石榴树被风吹得摇晃起来,果实碰撞的声音像串银铃。莱拉拿起红笔,在玛丽卡的作业本上画了个十字新月,笔尖落下时,她仿佛听见地下室里穿孔笔刻蜡的声音,听见火焰中情诗浮现的噼啪声,听见雨夜里银铃与石榴的私语。
那些声音穿过宗教的壁垒,越过语言的界限,在时间的灰烬里,织成了条看不见的线,一头连着黑暗中的盲诗人,一头系着女校教师黑袍下的心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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