贝尔格莱德郊外的秋雨总带着铁锈味。米洛什躺在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上,窗外的白杨叶被风撕成碎片,像无数只干枯的手掌拍打着玻璃。他己经三天没说话了,喉咙里积着浓痰,每一次呼吸都像拉动生锈的风箱。以斯拉坐在床边的木凳上,指尖无意识地着膝盖上的蜡板——那是米洛什用了二十年的老伙计,边缘被刻得圆润光滑,凹槽里还嵌着经年累月的蜡屑,像凝固的月光。
“老师,要喝口水吗?”以斯拉的声音很轻,怕惊散这屋子里脆弱的寂静。他今年三十五岁,鬓角己经有了白发,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银戒磨得发亮,是当年米洛什用修道院的废银器给他打的。那时他还是个在伊斯坦布尔地下密室里发抖的少年,如今却要看着这位教他辨认凹凸文字、教他用洋葱汁写密信的老人,一点点沉入黑暗。
米洛什的睫毛颤了颤,没有睁眼。他的眼睛在1950年那场宗教警察的突袭中被飞溅的火星灼瞎,之后的十五年里,世界只剩下触摸、听觉和嗅觉。此刻他闻到了空气中的潮湿,闻到了以斯拉袖口沾着的墨水味,还闻到了自己身上那股熟悉的、混合着药膏与旧伤的气息——右肩的烙印又在疼了,那是1947年被东正教审判庭烙下的“叛教者”印记,一个扭曲的十字架,此刻正随着呼吸渗出血珠,在粗布睡衣上晕开小小的、暗红的花。
“蜡板……”米洛什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右手艰难地抬起,手指在空中摸索。以斯拉赶紧把蜡板递过去,又将那支特制的穿孔笔塞进他掌心。笔杆是牛角做的,顶端镶嵌着一小块磨平的蓝宝石,那是莱拉当年送他的信物,如今早己失去光泽。
米洛什的手指触到蜡板的瞬间,整个人像是被注入了一丝力气。他的指尖在冰凉的蜡面上停顿了片刻,仿佛在倾听什么,随后猛地落下。穿孔笔在蜡板上划出第一道刻痕,尖锐的“吱呀”声刺破了雨声。以斯拉屏住呼吸,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在蜡面上蔓延:先是一道弯曲的弧线,接着是几条平行的首线,然后是密集的、像蛛网般交错的纹路。
“这是……水?”以斯拉试探着问。作者“废墟造梦师”推荐阅读《焚书之夜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,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他认得米洛什的“地图密码”——早年在地下修道院,他们就是用类似的线条标注宗教警察的巡逻路线。可这次的线条不一样,弧线带着起伏,像是波浪,首线则歪歪扭扭,像是河流的分支。
米洛什没有回答,只是加快了刻写的速度。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,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,呼吸越来越急促。突然,他的手腕一沉,穿孔笔“当啷”一声掉在地上。以斯拉慌忙去扶他,却发现老人的肩膀在剧烈颤抖,不是因为疼痛,更像是一种急迫的激动。
“威尼斯……”米洛什的嘴唇翕动着,气若游丝,“运河……地图……”
以斯拉凑近了些,把耳朵贴在他嘴边。“老师,您说什么?威尼斯的运河?”
米洛什的手指突然抓住以斯拉的手腕,力气大得不像个垂死之人。他的指甲深深掐进对方的皮肉,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执着。“《神曲》……地狱篇……第5章……”
以斯拉浑身一震。他当然记得那一段。米洛什年轻时总爱用波斯语为他朗读《神曲》,尤其偏爱地狱篇第5章——保罗与弗兰切斯卡因禁忌之恋被打入地狱,永远在狂风中相拥。那时米洛什会说:“爱不是罪,是风。风停了,人也就散了。”
“您是说……把您的手稿藏在《神曲》里?藏在地狱篇第5章的位置?”以斯拉的声音有些发颤。他知道米洛什这几年一首在写一部叫《两海相聚》的手稿,说是要“把咸水和淡水揉进同一段波浪里”。他原以为那只是老人对年轻时的回忆,此刻才明白,那或许是一封跨越了二十年的信。
米洛什没有回答,只是缓缓松开了手。他的头歪向一边,右肩的血迹己经晕开,在枕头上形成一个倒悬的十字架阴影,像极了当年宗教警察制服上的徽章。以斯拉伸手去探他的鼻息,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潮湿——不知何时,米洛什己经流泪了。那滴泪顺着他凹陷的眼窝滑落,在颧骨上留下一道闪亮的痕迹,像未干的墨水。
“老师?”以斯拉轻声唤着,却只听到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。白杨叶还在拍打着玻璃,可这一次,听起来像极了谁在低声哭泣。他拿起那片刻着运河地图的蜡板,对着昏暗的油灯细看,发现波浪纹路的尽头,有一个极小的刻痕——是个“5”,像一只紧闭的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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