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斯拉在贝尔格莱德的旧书市场转了整整一个上午，才找到一本15世纪的《神曲》。书皮是黑色的羊皮纸，边角己经磨损得发毛，书脊上的烫金字母“DANTE”只剩下三个，“A”和“E”不知去向，像缺了两颗牙的笑容。
“这书虫蛀得厉害，”摊主是个独眼的老头，用浑浊的左眼打量着他，“你要它做什么？烧火都嫌烟大。”
以斯拉没有说话，只是翻开书页。果然，纸页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虫洞，像筛子一样。但他知道，这些虫洞不是偶然——米洛什临终前刻在蜡板上的最后图案，就是这样的孔洞，当时他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，现在终于懂了。
“就要这本。”他掏出钱包，数出几张纸币递给摊主。老头接过钱，啐了一口唾沫在手上，数了两遍，才把书推给他：“犹太人就是古怪，专收些破烂。”
以斯拉没理会他的嘲讽。他抱着《神曲》回到米洛什的小屋，把书放在那张刻满了蜡痕的木桌上。屋里还残留着老人的气息，混合着蜡油、墨水和草药的味道，让他想起小时候在伊斯坦布尔的地下室，米洛什总爱用草药熏屋子，说“这样虫子就不会咬你的书了”。
他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箱，里面装着米洛什的手稿《两海相聚》。手稿写在特制的羊皮纸上，边缘用红绳装订着，纸页己经泛黄，但字迹依然清晰——那是米洛什用穿孔笔蘸着铁盐墨水写的，笔画里带着一种独特的颤抖，像是盲人在黑暗中摸索光明。
“老师，您说要藏在《神曲》的封底夹层，”以斯拉轻声说，手指抚过手稿的封面，“可这书己经破成这样了，能藏住吗？”
他拿起一把小刀，小心地撬开《神曲》的封底。羊皮纸很薄，一用力就裂开了道缝，露出里面的纸板。以斯拉用刀尖沿着纸板的边缘划开，果然有一个夹层，大小刚好能放下《两海相聚》。
就在他准备把手稿塞进去时，阳光突然从窗外照了进来，透过虫洞在桌面上投下无数个光斑。以斯拉愣住了——那些光斑不是杂乱无章的，而是隐隐形成了一幅地图的轮廓，河流、山脉、城市的位置清晰可见。
“萨拉热窝……”他喃喃自语。那是米洛什和莱拉的故乡，也是他们爱情开始的地方。他忽然明白，米洛什为什么要选这本被虫蛀的《神曲》——威尼斯潮湿的空气会让纸页膨胀，虫洞会随着湿度变化而扩大，用不了多久，这幅地图就会完整地显现出来。
“您连自然的力量都算计好了。”以斯拉苦笑了一下，眼眶有些发热。他想起米洛什常说：“真正的秘密不需要锁，需要的是时间。时间会帮你守着，也会帮你揭开。”
他把《两海相聚》放进夹层，然后用胶水小心翼翼地粘好封底。做完这一切，他拿起一块融化的蜂蜡，滴在书脊上——这是米洛什教他的封印方式，说“蜡能挡住潮气，也能记住温度”。
滴蜡的时候，他故意用拇指在蜡液上按了一下，留下一个清晰的指纹凹痕。那指纹的形状很特别，食指和中指的纹路之间有一道细小的裂痕——是1948年在修道院被宗教警察的警棍砸到留下的。他记得莱拉的指纹上也有一道类似的裂痕，是当年为了保护米洛什的蜡板，被铁钳夹的。
“这样，你们的印章就又在一起了。”他对着书轻声说。
这时，他注意到《神曲》的第5章——也就是米洛什特意标注的“地狱篇第5章”——书页边缘有一个小小的折角。他翻开那一页，发现页脚空白处有几行用铅笔写的小字，是波斯语：“保罗与弗兰切斯卡的罪，不是爱，是不敢承认爱。我们不要做他们，我们要让爱像火一样，烧穿地狱的墙。”
字迹很潦草，像是写得很急，笔尖划破了纸页。以斯拉认得，这是米洛什年轻时的笔迹——那时他的手还不抖，笔锋里带着一股倔强的锐气。
他合上书，把它放进一个牛皮纸信封里，外面用红蜡封了口，蜡上印着一个小小的新月图案——那是米洛什家族的徽章。“明天，我就把你寄到威尼斯去。”他对信封说，“沉在水里的书店会好好待你，就像老师待我一样。”
收拾米洛什的遗物时，他在枕头下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银盒子。打开一看，里面装着一绺深棕色的头发，用红绳系着。以斯拉认得，那是莱拉的头发——1947年在修道院，莱拉剪了一绺头发给米洛什，说“这样你看不见我，也能摸到我”。
他把银盒子放进自己的口袋，然后拿起那片刻着威尼斯地图的蜡板，放进米洛什的木箱里。箱子的角落里，还堆着许多旧蜡板，上面刻满了诗文、地图和看不懂的符号。以斯拉忽然发现，那些符号拼在一起，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，而出口，正指向威尼斯。
“老师，您真是个狡猾的诗人。”他笑着说，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，落在蜡板上，晕开一小片蜡屑，“您把所有的路都铺好了，就等着莱拉女士走过来了。”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VCG9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